有三天不来。病了么?又不听到她们说。走去问琫,说是晚上会要来。
喔,晚上要来的。我不再打听别的了。但愿意天懂交情,赶快就会夜。
我自问:这是恋爱吗?是,无疑的。不怕是我们全把这恋爱维持在两方⾁体上面,也仍然是神圣洁白的。就为这⾝体,为这美丽的精致的躯体之拥抱,我失了我生活的均衡。倘若是,我能按照我的希望去在她⾝上做一些更勇敢的事,我全生活会更有意义。这一部宝蔵,中间蔵有全人的美质,天地的灵气,与那人间诗同艺术的源泉,以及爱情的肥料。就一时,一刻,一分,一秒,我能拥有这无价躯体,在我生活中,便永远不会贫乏了。
七弟来,邀我到西山去看蜂子,我说不。“有汽车,”他说。有汽车也不去,我只是不愿意出门。
“我不⾼兴那些虫。”
“在往曰,就⾼兴。近来另外有了东西,蜂子自然是很可厌的了。”
我装作不懂这话意思。
“我们许多人都去,”他又说“琫姐,菊子,子明,同她。”
七弟坏,会看人,且会讥诮人,近来我才发见的。看颜⾊,必是菊子同他说了。
“七弟。你少坏一点。”
“嗯,我坏。”他不说了,大打着哈哈。
“菊子陪你去,七弟。”
“菊子陪我还有一个人陪你,我们四人坐一辆车子,我是以为再好没有了。”
“你说谁?我不懂。”
“你不懂?刚才琫姐还笑着说,有一个人在她那里打听一个人!”
七弟说罢就走了。
这事显然琫姐小也知道了。菊子则是不消说。我只怕七弟,吃饭时节也许故意当成一件笑话说。
七弟下午当真同子明、菊子三人上西山去了。家里剩下琦琦、琫姐小和我三个人。为了琫姐小要买衣料子,我们三人到西单去一趟。帮琦琦买了一块钱糖果,打一个转⾝,各处绸缎铺子看都不如意,返家时,天已快黑了。
我把我自己⾝上打扮得年青了许多。这可怜行为,在对镜时又自觉得好笑。在七年以前,与妻还没结婚时,我是为了别人,曾这么注意过服衣同脸。如今却又来给这事调排自己的生活,真够他曰想起来惭愧!其实我老了,衰了,青舂时代离开我⾝边已五六年了!我纵极力注意来修饰,在一个女人眼下也掩不了我的老迈。
正刮脸,琦琦走来了,说是琫姑让打个电话,问姨来不来。
“琦琦,我来帮你剃胡子。”
“不,你有胡子我没有。”
“你没有,我帮你画一点。”
“不,我不⼲。”
“画起胡子多美,你不见到四公公的胡子么?”
琦琦怕上当,不肯走拢来。但是待我取出香水瓶子时,这孩子,却扑到我怀里来,要给她洒头。
打完电话回说即刻来,同琦琦到琫姐小房去等。
“琦琦你头上又有香水味,必定偷倒我的香水了!”
“不,是曾叔给我洒的。你闻闻,这是曾叔叔的紫罗兰,比你的好多了。”
“琦琦长大以后真是不得了,你看这样年纪就知道爱俏。”
“可不是,同到你们这些姑姑婶婶在一起,以后只有更加爱漂亮的了。”
琦琦不做声。这孩子,怪调皮,听人谈到她美就⾼兴。你说她爱俏,她承认,一点不分辩。当真若是照这样下去,到四年以后,真是了不得的人,实在说,如今已就学到许多成年女子怪癖味,一点不象一个八岁九岁女孩了。
“三天不见,样子全变了。”琫姐小见到她进房,就起来握手,牵她到一处去坐。
果真全变了。今天换了衣,一⾝白,从上衣到鞋,象朵新开放的百合花。躯体圆圆的,在素⾊衣裳下掩着的肌肤,灯光下映出浅红。头上发蓬松松的,同二十四五夜间那样黑。动人极了。
“琫姐小,你瞧姨奶奶真是太美了。”
琫姐小就笑。我是在琫姐小笑后才知道我说话过分的。她假作不懂琫笑的意思,问琫我说了些什么话。
这是我们在我房中亲近以后第一次见面,她竟没红脸。她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是出我意料之外的。
琦琦倒在她⾝上,她又察觉琦琦头上的香水味儿了。
“姨,这是曾叔的,香极了。”
“你们男人也作兴用香水,七少爷还偷用过琫姐小的!”她说了,照例的用笑收尾。
“男人难道就不是人么?”
“二哥近来在变,往天似乎没用过。”琫的话中有刺。
我装作不听到,琫没办法。
“为谁?”她却故意问。
我怕再引下去了,转了个方向,说到别的事上去。
“我们今天买得有蔻蔻糖的,”我说了。琦琦记起糖,离开她⾝边,到镜台边取糖给姨看。
“琫姑不吃咱俩吃。”
“好极了。”
当真琫是不吃蔻蔻糖的。琦琦也只欢喜牛奶糖。这是为谁买的,她当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