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新的“世故”(2)。
先前,我总以为做债主的人是一定要有钱的,近来才知道无须。在“新时代”里,有一种精神的资本家。
你倘说国中像沙漠罢,这资本家便乘机而至了,自称是噴泉。你说社会冷酷罢,他便自说是热;你说周围黑暗罢,他便自说是太阳。
阿!世界上冠冕堂皇的招牌,都被拿去了。岂但拿去而已哉。他还润泽,温暖,照临了你。因为他是噴泉,热,太阳呵!
这是一宗恩典。
不但此也哩。你如有一点产业,那是他赏赐你的。为什么呢?因为倘若他一提倡共产,你的产业便要充公了,但他没有提倡,所以你能有现在的产业。那自然是他赏赐你的。
你如有一个爱人,也是他赏赐你的。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天才而且⾰命家,许多女性都渴仰到五体投地。他只要说一声“来!”便都飞奔过去了,你的当然也在內。但他不说“来!”所以你得有现在的爱人。那自然也是他赏赐你的。
这又是一宗恩典。
还不但此也哩!他到你那里来的时候,还每回带来一担同情!一百回就是一百担——你如果不知道,那就因为你没有精神的眼睛——经过一年,利上加利,就是二三百担…
阿阿!这又是一宗大恩典。
于是乎是算账了。不得了,这么雄厚的资本,还不够买一个灵魂么?但⾰命家是客气的,无非要你报答一点,供其使用——其实也不算使用,不过是“帮忙”而已。
倘不如命地“帮忙”当然,罪大恶极了。先将忘恩负义之罪,布告于天下。而且不但此也,还有许多罪恶,写在账簿上哩,一旦发布,你便要“⾝败名裂”了。想不“⾝败名裂”么,只有一条路,就是赶快来“帮忙”以赎罪。
然而我不幸竟看见了“新时代的新青年”的⾝边蔵着这许多账簿,而他们自己对于“⾝败名裂”又怀着这样天大的恐慌。
于是乎又得新“世故”:关上门,塞好酒瓶,捏紧皮夹。
这倒于我很保存了一些润泽,光和热——我是只看见物质的。
九,十四——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曰《语丝》周刊第一五四期,原题《“新时代”的避债法》。
(2)“世故”及下文若⼲词句,都是引用⾼长虹的话。⾼长虹,参看本卷第383页注(3)。他在一九二四年十二月认识鲁迅后,曾得到鲁迅很多指导和帮助。一九二六年下半年起,他却对鲁迅进行恣意的诬蔑和攻击。他在《狂飙》周刊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发表的《1925京北出版界形势指掌图》中,谩骂鲁迅为“世故老人”在第六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给——》一诗中自比太阳:“如其我是太阳时,我将嫉妒那夜里的星星。”在第九期(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介绍华中第一诗人》內则说:“在恋爱上我虽然像嫉妒过人,然而其实是我倒让步过人。”第十期(一九二六年十二月)《时代的命运》中又有“我对于鲁迅先生曾献过最大的让步,不只是思想上,而且是生活上”等语。在同篇中又说他和鲁迅“曾经过一个思想上的战斗时期”他所用的“战略”是“同情”在《指掌图》一文內,又自称与鲁迅“会面不只百次”第十四期(一九二七年一月)《我走出了化石的世界》中又咒骂:“鲁迅不特⾝心交病,且将⾝败名裂矣!”等等。所以本文中有“太阳”、“爱人”、“同情”、“来一百回”等语。此外“帮忙”、“新时代的新青年”等,都是⾼长虹文中常用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