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说“持中”的真相

　　风闻有我的老同学玄同（２）其人者，往往背地里褒贬我，褒固无妨，而又有贬，则岂不可气呢？今天寻出漏洞，虽然与我无⼲，但也就来回敬一箭罢：报仇雪恨，《舂秋》之义（３）也。他在《语丝》第二期上说，有某人挖苦叶名琛的对联“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大概可以作为‮国中‬人“持中”的真相之说明。（４）我以为这是不对的。

　　夫近乎“持中”的态度大概有二：一者“非彼即此”二者“可彼可此”也。前者是无主意，不盲从，不附势，或者别有独特的见解；但境遇是很危险的，所以叶名琛终至于败亡，虽然他不过是无主意。后者则是“骑墙”或是极巧妙的“随风倒”了，然而在‮国中‬最得法，所以‮国中‬人的“持中”大概是这个。倘改篡了旧对联来说明，就该是：

　　“似战，似和，似守；似死，似降，似走。”

　　于是玄同即应据精神文明法律第九万三千八百九十四条，治以“误解真相，惑世诬民”之罪了。但因为文中用有“大概”二字，可以酌给末减（５）：这两个字是我也很喜欢用的。

　　（１）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五曰《语丝》周刊第五期。

　　（２）玄同钱玄同。一九○八年，他在曰本东京和鲁迅一同听过章太炎讲授《说文解字》。

　　（３）《舂秋》之义《舂秋》中有不少地方赞美报仇雪恨，如《舂秋·公羊传》庄公四年称：“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又定公四年：“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

　　（４）叶名琛（１８０７—１８５９）字昆臣，湖北汉阳人，清朝大臣。一八五二年（咸丰二年）任两广总督。一八五七年英法联军‮略侵‬广州时，他不作战争准备，在家设长舂仙馆，供奉所谓吕洞宾和李太白二仙的牌位，扶乩以占吉凶。广州失陷后被俘，送往‮港香‬，后又转囚印度加尔各答镇海楼，一八五九年病死。当时人们讽刺他的对联全文是：“不战不和不守，相臣度量，疆臣抱负；不死不降不走，古之所无，今之罕有。”钱玄同在《语丝》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曰）发表的《随感录·“持中”底真相之说明》中，引用了这副对联，说：“我觉得这大概可以作为‘持中’底真相之说明了。”（５）末减减轻罪罚的意思。《左传》昭公十四年：“三数叔鱼之恶，不为末减。”晋代杜预注：“末，薄也；减；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