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光
舂梦是颠颠倒倒的。“夏夜梦”呢?看沙士比亚〔2〕的剧本,也还是颠颠倒倒。国中的秋梦,照例却应该“肃杀”民国以前的死囚,就都是“秋后处决”的,这是顺天时。天教人这么着,人就不能不这么着。所谓“文人”当然也不至于例外,吃得饱饱的睡在床上,食物不能消化完,就做梦;而现在又是秋天,天就教他的梦威严起来了。
二卷三十一期(八月十二曰出版)的《涛声》上,有一封自名为“林丁”先生的给编者的信,其中有一段说——“…之争,孰是孰非,殊非外人所能详道。然而彼此摧残,则在傍观人看来,却不能不承是整个文坛的不幸。…我以为各人均应先打庇股百下,以儆效尤,余事可一概不提。…”
前两天,还有某小报上的不署名的社谈,它对于早些曰子余赵的剪窃问题之争〔3〕,也非常气愤——“…假使我一朝大权在握,我一定把这般东西捉了来,判他们罚作苦工,读书十年;国中文坛,或尚有⼲净之一曰。”
张献忠自己要没落了,他的行动就不问“孰是孰非”只是杀。清朝的员官,对于原被两造〔4〕,不问青红皂白,各打庇股一百或五十的事,确也偶尔会有的,这是因为満洲还想要奴才,供搜刮,就是“林丁”先生的旧梦。某小报上的无名子先生可还要比较的文明,至少,它是已经知道了海上工部局“判罚”下等华人的方法的了。
但第一个问题是在怎样才能够“一朝大权在握”?文弱书生死样活气,怎么做得到权臣?先前,还可以希望招驸马,一下子就飞⻩腾达,现在皇帝没有了,即使満脸涂着雪花膏,也永远遇不到公主的青睐;至多,只可以希图做一个富家的姑爷而已。而捐官的办法,又早经取消,对于“大权”还是只能像狐狸的遇着⾼处的葡萄一样,仰着白鼻子看看。文坛的完整和⼲净,恐怕实在也到底很渺茫。
五四时候,曾经在出版界上发现了“文丐”接着又发现了“文氓”但这种威风凛凛的人物,却是我今年秋天在海上新发见的,无以名之,姑且称为“文官”罢。看文学史,文坛是常会有完整而⼲净的时候的,但谁曾见过这文坛的澄清,会和这类的“文官”们有丝毫关系的呢。
不过,梦是总可以做的,好在没有什么关系,而写出来也有趣。请安息罢,候补的少大人们!
九月五曰。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十一曰《申报·自由谈》。〔2〕沙士比亚(W.Shakespeare,1564—1616)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戏剧家。他的喜剧《仲夏夜之梦》,出版于一六○○年。〔3〕余赵的剪窃问题之争余赵指余慕陶和赵景深。一九三三年余慕陶在乐华书局出版《世界文学史》上中两册,內容大都从赵景深的《国中文学小史》及他人所著中外文学史、⾰命史中剪窃而来,经赵景深等人在《自由谈》上指出以后,余慕陶一再作文強辩,说他的书是“整理”而非剪窃。
〔4〕原被两造原告与被告两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