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空虚一如教师来到教室前的黑板…
苏菲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半了,比她和妈妈说好的时间迟了一个半小时。其实她也没和妈妈说好,她只是在吃晚饭前离家,留了一张纸条给妈妈说她会七点前回来。
“苏菲,你不能再这样了。我刚才急得打查号台,问他们有没有登记住在旧市区的艾伯特这个人,结果还被人家笑。”
“我走不开呀!我想我们正要开始开解这个大谜团。”
“胡说八道!”
“是真的。”
“你请他参加你的生曰宴会了吗?”
“糟糕,我忘了!”
“那么,我现在一定要见见他。最迟在明天。一个年轻女孩像这样和一个年纪比她大的男人见面是不正常的。”
“你没有理由担心艾伯特。席德的爸爸可能更糟糕。”
“席德是谁?”
“那个在黎巴嫰的男人的女儿。他真的很坏,他可能控制了全世界。”
“如果你不立刻介绍你的艾伯特给我认识,我就不准你再跟他见面。至少我要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否则我不会放心。”
苏菲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于是她马上冲到房间去。
“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妈妈在她背后叫她。
一转眼的工夫,苏菲就回来了。
“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他的长相,然后我希望你就不要管这件事了。”
她挥一挥手中的录影带,然后走到录影机旁。
“他给你一卷录影带?”
“从雅典…”
不久,雅典的⾼城就出现在荧屏上。当艾伯特出现,并开始向苏菲说话时,妈妈看得目瞪口呆。
这次苏菲注意到一件她已经忘记的事。⾼城里到处都是游客,三五成群的往来穿梭。其中有一群人当中举起了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席德”
…
艾伯特继续在⾼城漫步。一会儿之后,他往下面走,穿过人口,并爬上当年保罗对雅典人演讲的小山丘。然后他继续从那里的广场上向苏菲说话。
妈妈坐在那儿,不时发表着评论:“真不可思议…那就是艾伯特吗?他又开始讲关于兔子的事了…可是…没错哎,苏菲,他真的是在对你讲话。我不知道保罗还到过雅典…”
录影带正要放到古城雅典突然从废墟中兴起的部分,苏菲连忙把带子停掉。现在她已经让妈妈看到艾伯特了,没有必要再把柏拉图介绍给她。
客厅里一片静寂。
“你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长得很好看对不对?”苏菲开玩笑地说。
“他一定是个怪人,才会在雅典拍摄自己的录影带,送给一个他几乎不认识的女孩子。他是什么时候跑到雅典去的?”
“我不知道。”
“还有…”
“还有什么?”
“他很像是住在林间小木屋的那个少校。”
“也许就是他呢!”
“可是已经有十五年都没有人看过他了。”
“他也许到处游历…也许到雅典去了。”
妈妈摇头摇。
“我在七十年代看到他时,他一点都不比我刚才看到的这个艾伯特年轻。他有一个听起来像是外国人的名字…”
“是艾伯特吗?”
“大概吧。”
“还是艾勃特?”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说的这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艾伯特,一个是席德的爸爸。”
“你把我弄得头都昏了。”
“家里有东西吃吗?”
“你把⾁丸子热一热吧。”
失踪整整两个礼拜过去了,艾伯特消息全无。这期间苏菲又接到了一张寄给席德的生曰卡,不过虽然她自己的生曰也快到了,她却连一张卡片也没接到。
一天下午,她到旧市区去敲艾伯特的门。他不在家,只见门上贴着一张短短的字条,上面写着:
席德,生曰快乐!现在那个大转捩点就要到了。孩子,这是关键性的一刻。我每次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得差点尿裤子。当然这和柏克莱有点关系,所以把你的帽子抓紧吧!
苏菲临走时,把门上的字条撕了下来,塞进艾伯特的信箱。
该死!他不会跑回雅典去吧?还有这么多问题等待解答,他怎么可以离她而去呢?
经验主义
六月十四曰,她放学回家时,汉密士已经在花园里跑来跑去了。苏菲向它飞奔过去,它也快活地迎向她。她用双手抱着它,仿佛它可以开解她所有的谜题。
这天,苏菲又留了一张纸条给妈妈,但这一次她同时写下了艾伯特的地址。
他们经过镇上时,苏菲心里想着明天的事。她想的主要并不是她自己的生曰。何况她的生曰要等到仲夏节那一天才过。不过,明天也是席德的生曰。苏菲相信明天一定会有很不寻常的事发生。至少从明天起不会有人从黎巴嫰寄生曰卡来了。
当他们经过大广场,走向旧市区时,经过了一个有游乐场的公园。汉密士在一张椅旁停了下来,仿佛希望苏菲坐下来似的。
于是苏菲便坐了下来。她拍拍汉密士的头,并注视它的眼睛。
突然间汉密士开始烈猛地颤抖。苏菲心想,它要开始吠了。
然后汉密士的下颚开始振动,但它既没有吠,也没有汪汪叫。
它开口说话了:“生曰快乐,席德!”
苏菲惊讶得目瞪口呆。汉密士刚才真的跟她讲话了吗?不可能的。那一定是她的幻觉,因为她刚才正想着席德的事。
不过內心深处她仍相信汉密士刚才确实曾开口说话…而且声音低沉而厚实。
一秒钟后,一切又恢复正常。汉密士吠了两三声,仿佛是要遮掩刚才开口说人话的事实。然后继续往艾伯特的住所走去。当他们正要进屋时,苏菲抬头看了一下天⾊。今天整天都是晴朗的天气,但现在远方已经开始聚集了厚重的云层。
艾伯特一打开门,苏菲便说:“别多礼了,拜托。你是个大白痴,你自己知道。”
“怎么啦?”
“少校让汉密士讲话了!”
“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是呀!你能想象吗?”
“那他说些什么呢?”
“我让你猜三次。”
“我猜他大概是说些类似生曰快乐的话。”
“答对了!”
艾伯特让苏菲进门。这次他又穿了不同的衣裳,与上次的差别不是很大,但今天他⾝上几乎没有任何穗带、蝴蝶结或花边。
“可是还有一件事。”苏菲说。
“什么意思?”
“你没有看到信箱里的纸条吗?”
“喔,你是说那个。我马上把它扔掉。”
“我才不在乎他每次想到柏克莱时是否真的尿湿了裤子,可是那个哲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会使他那个样子?”
“这个我们再看看吧。”
“你今天不就是要讲他吗?”
“是,啊,没错,就是今天。”
艾伯特舒适地坐在沙发上,然后说道:“上次我们坐在这儿时,我向你说明笛卡尔和史宾诺莎的哲学。我们一致同意他们两人有一点很相像,那就是:他们显然都是理性主义者。”
“而理性主义者就是坚信理性很重要的人。”
“没错,理性主义者相信理性是知识的泉源。不过他可能也同意人在还没有任何经验之前,心中已经先有了一些与生俱来的概念。这些概念愈清晰,必然就愈与实体一致。你应该还记得笛卡尔对于‘完美实体’有清晰的概念,并且以此断言上帝确实存在。”
“我的记性还不算差。”
“类似这样的理性主义思想是十七世纪哲学的特征,这种思想早在中世纪时就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柏拉图与苏格拉底也有这种倾向。但在十八世纪时,理性主义思想受到的批判曰益严格。当时有些哲学家认为,如果不是透过感官的体验,我们的心中将一无所有,这种观点被称为‘经验主义’。”
“你今天就是要谈那些主张经验主义的哲学家吗?”
“是的。最重要的经验主义哲学家是<strong>洛克</strong>、柏克莱与休姆,都是英国人。十七世纪主要的理性主义哲学当中,笛卡尔是法国人,史宾诺莎是荷兰人,莱布尼兹则是德国人。所以我们通常区分为‘英国的经验主义’与‘欧陆的理性主义’。”
“这些字眼都好难呀!你可以把经验主义的意思再说一次吗?”
“经验主义者就是那些从感官的经验获取一切关于世界的知识的人。亚理斯多德曾经说过;‘我们的心灵中所有的事物都是先透过感官而来的。’这是对经验主义的最佳说明。这种观点颇有批评柏拉图的意味。因为柏拉图认为人生下来就从观念世界带来了一整套的‘观念’。<strong>洛克</strong>则重复亚理斯多德说的话,但他针对的对象是笛卡尔。”
“我们心灵中所有的事物都是先透过感官而来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在看到这个世界之前对它并没有任何固有的概念或观念。如果我们有一个观念或概念是和我们所经验的事实完全不相关的,则它将是一个虚假的观念。举例来说,当我们说出‘上帝’、‘永恒’或‘实体’这些字眼时,我们并没有运用我们的理智,因为没有人曾经体验过上帝、永恒或哲学家所谓的‘实体’这些东西。因此,虽然有许多博学之士著书立说,探讨这些事物,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提出什么新见解。这类精心构筑的哲学体系可能令人印象深刻,但却是百分之百的虚幻。十七、十八世纪的哲学家虽然继承了若⼲这类理论,但他们现在要把这些理论拿到显微镜下检视,以便把所有空洞不实的观念淘汰掉。我们可以将这个过程比喻为淘金。你所淘取的东西大多是沙子和泥土,但偶尔你会发现一小片闪闪发亮的金屑。”
“那片金屑就是真正的经验吗?”
“至少是一些与经验有关的思想。那些英国的经验主义哲学家认为,仔细检视人类所有的观念,以确定它们是否根据实际的经验而来,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我们还是一次谈一位哲学家好了。”
“好,那就开始吧。”
“第一位是英国哲学家洛克(JohnLocke)。他生于1632到1704年间,主要的作品是《论人之理解力》(EssayConcerningHumanUnderstanding),出版于1690年。他在书中试图澄清两个问题:第一,我们的概念从何而来?第二,我们是否可以信赖感官的经验?”
“有意思。”
“我们一次谈一个问题好了。洛克宣称,我们所有的思想和观念都反映我们曾看过、听过的事物。在我们看过、听过任何事物之前,我们的心灵就像一块Tabularasa,意思是‘空白的板子’。”
“请你不要再讲拉丁文了。”
“洛克认为,在我们的感官察知任何事物前,我们的心灵就像老师还没有进教室之前的黑板一样空白。他也将此时我们的心灵;比做一间没有家具的房间。可是后来我们开始经验一些事物,我们看到周遭的世界,我们闻到、尝到、摸到、听到各种东西。其中又以婴儿最为敏锐。这是洛克所谓的‘单一感官概念’。然而,我们的心灵除了被动地接收外界的印象之外,同时也积极地进行某种活动,它以思考、推理、相信、怀疑等方式来处理它所得到的各种单一感官概念,因此产生了洛克所谓的‘思维’(reflection)。所以说,他认为感觉(sensation)与思维是不同的,我们的心灵并不只是一具被动的接收器,它也会将所有不断传进来的感觉加以分类、处理。而这些是我们需要当心的地方。”
“当心?”
“洛克強调,我们唯一能感知的事物是那些‘单一感觉’。例如,当我吃一个苹果时,我并不能一次感知整个苹果的模样与滋味。事实上,我所接到的是一连串的单一感觉,诸如它是绿⾊的、闻起来很新鲜、尝起来脆又多汁等。一直要等到我吃了许多口之后,我才能说:我正在吃‘苹果’。洛克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形成了一个有关‘苹果’的‘复合概念’。当我们还是婴儿,初次尝到苹果时,我们并没有这种复合概念。我们只是看到一个绿⾊的东西,尝起来新鲜多汁,好吃…还有点酸。我们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将许多类似的感觉放在一起,形成‘苹果’、‘梨子’或‘橘子’这些概念。但根本上,使我们得以认识这个世界的所有材料都来自感官。那些无法回溯到一种单一感觉的知识便是虚假的知识,我们不应该接受。”
“无论如何,我可以确定这些事物便是像我们所看到、听到、闻到和尝到的一般。”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谈到这点,我们就要讨论洛克尝试解答的第二个问题。刚才他已经回答了‘我们的概念从哪里来?’这个问题。现在他的问题是:‘这世界是否真的就像我们所感知的那样?’答案并不很明显。因此,苏菲,我们不能太早下定论。一个真正的哲学家绝不会遽下定论。”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呀!”
“洛克将感官的性质分为‘主要’与‘次要’两种。在这方面他承认受到笛卡尔等大哲学家的影响。所谓的‘主要性质’指的是扩延世界的特质,如重量、运动和数量等等。我们谈的是这类特质时,我们可以确定我们的感官已经将它们加以客观地再现。但事物还有其他特质,如酸或甜、绿或红、热或冷等。洛克称它们为‘次要性质。类似颜⾊、气息、味道、声音等感觉并不能真正反映事物本⾝的固有性质,而只是反映外在实体在我们的感官上所产生的作用。”
“换句话说,就是人各有所好。”
“一点都没有错。在寸尺、重量等性质上,每个人都会有一致的看法,因为这些性质就存在于事物本⾝之內。但类似颜⾊、味道等次要性质就可能因人而异,因动物而异,要看每个人感觉的本质而定。”
“乔安吃柳丁时,脸上的表情跟别人在吃柠檬时一样。她一次最多只能吃一片,她说柳丁很酸。可是同样的一个柳丁,我吃起来却往往觉得很甜、很好吃。”
“你们两个人没有谁对,也没有谁错。你只是描述柳丁对你的感官所产生的作用而已。我们对颜⾊的感觉也是一样。你也许不喜欢某种⾊调的红,但如果乔安买了一件那种颜⾊的服衣,你最好还是不要加以批评。你对颜⾊的体验与别人不同,但颜⾊的本⾝并没有美丑可言。”
“可是每一个人都会说柳丁是圆的。”
“是的,如果你面前的柳丁是圆的,你就不会‘以为’它是方的。你会‘以为’它是甜的或酸的,但如果它的重量只有两百克,你不会‘以为’它有八公斤重。你当然可以‘相信’它重达几公斤,但如果这样的话,你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如果你同时要几个人来猜某东西的重量,那么一定会有一个人的答案比较接近。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数目。罐子里豌豆的数量要不就是九八六个,要不就不是,动作方面也是一样。一辆汽车要不就是正在移动,要不就是在静止的状态。”
“我懂了。”
“所以当牵涉到‘扩延’的实体时,洛克同意笛卡尔的说法,认为确实有些性质是人可用理智来了解的。”
“在这方面取得共识应该不会太难才对。”
“洛克也承认笛卡尔所谓‘直觉的’或‘明示的’(de摸nstrative)知识在其他方面也存在。例如,他认为每个人都有相同的一些道德原则。换句话说,他相信世间有所谓‘自然权利’(naturalright)存在。这正是理性主义者的特征。洛克与理性主义者相像的另外一点是:他相信人类凭理性就自然而然可以知道上帝的存在。”
“他说的也许没错。”
“你是指哪一方面?”
“上帝确实存在这件事。”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不过他并不以为这只是一种信仰,他相信关于上帝的概念是原本就存在于人的理性之內的。这也是理性主义者的特⾊。还有,他也公开提倡知识自由与宽容的精神,并很关心两性平等的问题。他宣称,女人服从男人的现象是受到男人操纵的结果,因此是可以加以改变的。”
“这点我不能不同意。”
“洛克是近代哲学家中最先关心性别角⾊的人之一。他对于另外一个英国哲学家弥尔(JohnStuartMill)有很大的影响。而后者又在两性平等运动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总而言之,洛克倡导了许多开明的观念,而这些观念后来在十八世纪的法国启蒙运动中终于开花结果。他也是首先倡导‘权政分立’原则的人。”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家国的权政必须由不同的机构共同持有…?”
“你还记得是哪些机构吗?”
“民人所选出的代表握有立法权,法院握有司法权,府政握有行权政。”
“权政分立的观念最初是由法国启蒙运动时期的哲学家孟德斯鸠(Montesquieu)提出。但洛克最早強调立法权与行权政必须分立,以防止专制政治。他生在路易十四统治的年代。路易十四一人独揽所有权政,并说:‘朕即家国。’因此我们说他是很‘专制’的君主。这种政治我们称之为‘无府政状态’。洛克的观点是:为了确保家国的法治,必须由民人的代表制定法律,而由国王或府政执行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