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路上大街,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现在怎么办,基地看见在我们那座公寓的大门旁停下来一辆轻便马车,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芜娜拉着內莉的手正从车上下来。她把
她抓得紧紧的,好像生怕她再次逃跑似的。我急忙向她们奔去。
“內莉,你怎么啦!”我叫道“你上哪啦,⼲吗呀?”
“等等,您别急嘛;快到您屋里去,到那里以后就全知道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叽叽喳喳地说道“我要告诉您的事可悬乎啦,伊万彼得罗维奇。”她在半道上匆
匆说道“非让您大吃一惊不可…快走,您说话就知道了。”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她有非常重要的新闻相告。
“快点,內莉,快去躺一会儿,”我们进屋后,她说道“你不是累了吗;跑了这么多路,可不是闹着玩的;病刚好,看把你累的;快躺下,宝贝…儿,快躺下。咱俩先离
开这里一会儿,别打搅她,让她先睡一觉。”她说罢向我挤了挤眼,让我跟她一起到厨房去。
①即大斋期的最后一周和复活节的前一周,以纪念基督受难。复活节在舂分月圆后的第一个星期曰,故时间不定,或早或晚(约在俄历三月二十一曰至四月二十五曰之间)。
但是內莉并没有躺下,她坐到沙发上,伸出两手捂住了脸。
我们出去了,于是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便急匆匆地告诉了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又打听到了更多的细节。这事的经过是这样的。
內莉在我回家前约莫两小时给我留了张条子,离开了我,她先跑去找老大夫。他的住址她早打听到了。大夫告诉我,他一见到內莉上他家去,简直吓呆了,当她待在他家的时
候,他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他把自己的故事讲完后又加了一句“而且永远也不会相信竟会有这种事。’然而,內莉的确上他家去过。他当
时正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坐在圈⾝椅上,穿着睡衣,在喝咖啡,这时她跑了进来,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她哭着,拥抱他,吻他
,吻他的两只手,并且恳切地,虽然是前言不对后语地,请他收留她,让她跟他住在一起;她说,她不愿意,也不能够再跟我住在一起了,因此才离开了我;她说她受不了;又说
她以后再也不取笑他了,再也不提新服衣的事了,她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好好学习,一定要学会“给他洗烫胸衣”(她可能路上就想好了她要说的所有的话,也许更早就想好了也
说不定),最后,她又说她以后一定听话,哪怕每天吃药都成,随便吃什么药。至于她过去说她要嫁给他,那是说着玩的,她庒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事。这德国老人惊愕得一直张着
嘴坐在那儿,举起了手,手里拿着雪茄,把雪茄都忘了,雪茄灭了,他也不知道。
“姐小①,”他好歹恢复了说话能力,终于说道“姐小,据我了解,您的意思是想请我让您在我家找点事做。但这是不可能的!您瞧,我的曰子过得很紧,收入也不多…
再说,连想都不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这太可怕了!最后,依我看,您是从自己家里逃出来的。这不足称道,也是办不到的…再就是,我只允许您出来稍微散散步,在大晴天
,但必须在您的思人的监护下,可是您却撇下自己的恩人,跑来找我,而这时候,您本来应当保重自己的⾝体…而且…而且…要吃药。而且,最后…最后,我什么也不明
白…”
內莉没让他把话说完。她又开始哭,又开始求他,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老人越来越感到惊讶,越来越什么也弄不明白。最后內莉只好撇下他,叫道:“啊呀,我的上帝!”
――边说边跑出了房间。“那天我病了一整天,”大夫在结束自己的叙述时又加了一句,叫临睡前还服了一剂汤药。”
①原文为外来词(源出法文)。
而內莉直奔马斯洛博耶夫家。她⾝边留下了他们的住址,终于找到了他们,虽然也没少费劲。马斯洛博耶夫正好在家,亚历山德拉树苗诺芙娜一听到內莉请求他们收留她,
让她跟他们住在一起后,惊讶得举起两手一拍。她问內莉:为什么她要这样,住在我那里,她是不是觉得难受?――內莉什么也没回答。而是扑到椅子上嚎啕大哭。“她哭得死去
活来,”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告诉我说“我想,这样哭下去,她会哭死的。”內莉苦苦哀求,哪怕让她当女佣人,哪怕让她做后娘都成,她说她会扫地,而且一定会学会洗
服衣(她把自己的希望特别寄托在这个洗服衣上,不知为什么她认为这是让人家收留她的一个最富昅引力的理由)。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的意见是先把她留在他们家,等事情
搞清楚后再说,同时通知我內莉在他们家。但是菲利普菲利佩奇坚决反对这样做,并且命令把这个逃兵立刻送回去,交给我。半道上,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关娜又是拥抱她,又
是吻她,这倒使內莉哭得更厉害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看着她也哭开了。就这样,两人哭哭啼啼的哭了一路。
“內莉,你为什么不愿意住在他那里,为什么呢;难道他欺负你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眼泪汪汪地问。
“没有,没有欺负我。”
“嗯,那么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反正我不愿意住在他那里…我不能…我对他总是那么凶…可他却那么好…可是在你们家,我一定不凶了,我要⼲活,”她说,一面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
“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凶呢,內莉?”
“不为什么…”
“我问了她半天就问出了这个‘不为什么’,”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擦着眼泪结束道“这孩子多苦命呀?该不是得了急惊风吧?伊万彼得罗维奇,您看呢?”
我们走进屋去看內莉;她躺着,把头理在枕头里,在哭。我跪在她床前,拿起她的两只手开始吻亲。她把她的手劲使菗了回去,又嚎啕大哭,而且哭得更厉害了。我不知道跟
她说什么才好。就在这当口,伊赫梅涅夫老人走了进来。
“伊万,我找你有事,你好!”他说,他打量了一下我们大家,惊奇地看到我跪在地上。最近以来,他老人家一直在生病。他瘦了,而且脸⾊煞白,但是他好像对什么人不服
输似的,不顾自己疾病缠⾝,也不听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一再规劝,硬是不肯躺下,而是继续为自己的事四处奔走。
“我先告辞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定睛看了看老人后说道“菲利普菲利佩奇让我尽可能早点回去。我们还有事。到晚上,天快擦黑的时候,我再来看你们,坐一
两个小时。”
“她是什么人?”老人悄声问我,他分明想到别处去了。我作了解释。
“哦,伊万,我找你有事。…”
我知道他此来所为何事,而且一直在等他来访。他是来找我和內莉商量,想把她从我这里要过去。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好说歹说终于同意了收养这孤女。这是因为我跟她进行
了几次秘密的谈话,她才同意的:我说服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我告诉她,这儿孤的⺟亲也受到她父亲的诅咒,看到这儿孤,也许会使他老人家改弦易辙,回心转意的。我十分
生动地向她说明了自己的计划,现在反过来是她自己缠着丈夫要收养这孤女了。老头非常乐意地开始操办这事:他想,第一,借此可以讨好一下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第二,他另
有打算…但是这一切我以后会详细讲的…
我已经说过,从老人第一次来访时起,內莉就不喜欢他。后来我又发现,每当有人在她面前提到伊赫梅涅夫的名字的时候,她脸上就流露出憎恨。老人立刻开始谈正事,并不
转弯抹角。他一直走到內莉⾝边(內莉仍旧把脸理在枕头里躺着),拿起她的一只手,问道;她肯不肯搬到他家去住,做他的女儿?
“我有过一个女儿,我曾经爱地胜过爱我自己,”老人最后道“但是现在她不跟我在一起了。她死了。你愿不愿意到我们家…而且在我心里取代她的位置呢?”
他那双漠然以及因发⾼烧而布満血丝的眼睛噙満了眼泪。
“不,我不愿意,”內莉回答,没有抬起头。
“为什么呢,我的孩子?你没一个亲人。伊万总不能永远让你待在他⾝边吧,而你到我家去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我不愿意,因为您坏。对,您坏您坏,”她抬起头来又加了一句,面对他老人家,坐到床上。“我也很坏,比谁都坏,但是您比我还坏!…”內莉说这话时脸⾊发白,两
眼闪出了光;甚至她那发抖的嘴唇也变得煞白,而且由于某个強烈的感觉猛地袭来而变得口角歪斜。老人惶惑地看着她。
“对,比我还坏,因为您不肯宽恕您的女儿;您想把她完全忘了,因此您才想收养另一个孩子,难道自己的亲生孩子能忘掉吗?难道您会爱我吗?您一看到我就会想到我不是
您的亲生孩子,您有自己的女儿,可是您自己把她忘了,因为您这人心狠。我不愿意住在狠心的人家,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內莉呜咽起来,匆匆瞥了我一眼。
“后天基督就复活了①,大家都会互相吻亲,互相拥抱,大家都会言归于好,所有的过猪都会得到原谅…我早知道了…就您一个人,就您…哼!狠心的人!给我走开!”
她说罢泪流満面。这一段话她好像早想好了,而且早背熟了,就准备老人再一次请她住到他家去的时候说出来。老人闻言吃了一惊,脸⾊变得煞白。他脸上流露出一种痛定思
痛的表情。
“⼲吗大家都这么替我担心?何苦呢?⼲吗呢?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內莉蓦地在一片迷狂状态中叫道“我要去讨饭!”
“內莉,你怎么啦?內莉,我的朋友!”我不由得叫道,但是我的喊叫只是火上加油。
“是啊,我还不如去沿街乞讨好,我决不留这儿,”她一面痛哭,一面叫道。“我⺟亲也乞讨过,她临死的时候亲口对我说过:宁可穷,宁可乞讨,也不要…向人乞讨并不
可聇:我不是向一个人乞讨,而大家并不是一个人:向一个人乞讨――可聇,可是向大家乞讨,并不可聇;一个女乞丐这么跟我说过;因为我小,我没地方挣钱。因此我要去向大
家乞讨。可待在这儿,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我就是坏;我比所有的入都坏;瞧,我多坏!”
说罢,內莉蓦地、完全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地从小桌上抄起一只茶杯,猛一下摔到地上。
“瞧,现在摔破了,”她以一种挑衅般的洋洋得意的神情看着我,加了一句。“一共有两只茶杯,”她又加了一句“我要把另一只也摔碎…看您用什么喝茶?”
她像发狂一般,仿佛在这狂疯中感到一种感快,她自己也好像意识到这样做是可聇的,这样做不好,与此同时,又仿佛在给自己火上加油,继续胡闹。
①指后天就是复活节了。
“这孩子有病,万尼亚,我看这样吧,”老人说“要不就…我真弄不懂这孩子到底怎么啦,再见!”
他拿起帽子,跟我握了握手。他似乎非常伤心;內莉可怕地侮辱了他;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也不可怜可怜他,內莉!”就留下我们两人的时候,我叫道“你也不觉得,不觉得害臊!不,你不是个好人,你的心的确很坏!”我没戴帽子就跑出去追老人。我想把
他送到大门口,哪怕说两句话安慰安慰他也好。我跑下楼梯时,眼前好像还看见內莉那张由于我的责备而变得煞白的脸。
我很快就追上了我的那位老人家。
“这可怜的孩子受了很大委屈,她也有自己的伤心事,请相信我,伊万;是我大吹大擂地向她说起我的痛苦,”他苦笑着说道“是我刺痛了她的伤口。俗话说,饱汉不知饿
汉饥;我看呀,万尼亚,还得加上一句:饿汉也不会了解饿汉,好了,再见!”
我本来想顾左右而言他,对他说件不相⼲的事,可是老人只是挥了挥手。
“别安慰我啦;你还是留神,别让你那小姑娘又跑了;她那模样好像有这意思,”他愤愤然加了一句,说罢便迈开大步,匆匆离去,一路上挥着手杖,敲击着人行道。
他怎么也没料到竟被他不幸言中。
我回到家后,使我恐惧万状的是,在家里,我又找不到內莉了――当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啊!我冲到外屋,在楼梯上找遍了,找她,喊她,甚至敲遍了左邻右舍的所有房门,
问他们有没有看见內莉;我简直没法相信,也不愿相信:她居然又跑了。她怎么会跑掉的呢?这楼就有一个大门;当我跟老人谈话的时候,她必须从我们⾝旁走过呀。但是使我十
分气馁,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她可以先躲在楼梯上的什么地方呀,等我回来,走过去以后再跑,因此我无论如何不会遇见她。反正,她不会跑远。
我心慌意乱地又跑出去找,为了以防万一,我没锁门,让门开着。
我首先跑到马斯洛博耶夫家。但是马斯洛博耶夫夫妇都不在家,他不在,亚历山德拉谢苗诺笑哪也不在。我给他们留了张条,告诉他们新的不幸,并请他们,如果內莉上他
们家的话,立刻通知我,接着我就去找大夫;他也不在家,一个女佣人告诉我,內莉除了上午来过一次以外,再也没来过。怎么办呢?我跑去找布勒诺娃,我从我认识的棺材店老
板娘那儿知道,女房东从昨天起就因为什么事被抓进了察警局,而內莉从那时起就没人见过。我累垮了,筋疲力尽地又跑到马斯洛博耶夫家;也是同样的回答:谁也没来过,连他
俩也没回来。我写的那张字条还放在桌上。我该怎么办呢?
当我万分懊恼地回家时,已经很晚了。这天晚上我本来要去看娜塔莎;还在上午她就打发人来叫我去。但是这天我甚至连一口饭也没有吃,一想到內莉,我就心烦意乱,不知
如何是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想“难道这病竟会产生这么匪夷所思的后果?她该不是疯了或者快疯了吧?但是,我的上帝,她现在在哪呢?我上哪才能找到她呢?”
我正在长吁短叹的时候,猛抬头,霍地看见內莉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B桥①上;她站在路灯下,没看见我。我想跑到她跟前去,但是又站住了。“她在这儿⼲吗呢?”我惶惑地
想道,我相信我现在再也不会把她弄丢了,因此决定少安毋躁,先等等,看她在⼲什么。过了约莫十分钟,她一直站着,注视着过往行人。最后来了一位穿着讲究的老先生,內莉
便走到他⾝边:那老人并不停步,而是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什么东西,递给了她。她向他鞠了一躬。我简直说不清我在这一刹那的感受。我心痛欲碎;就像有一件珍贵的东西
,我喜爱、珍惜和宝贵的东西,此时此刻当着我的面受到了羞辱,遭到了唾弃,但同时我又不噤潸然泪下。
是的,我为可怜的內莉潸然泪下,虽然与此同时我又感到我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并不是因为穷才去乞讨的;她并不是被人抛弃、被人遗弃,流落街头,自生自灭;她并不是从
狠心的欺庒者那里逃跑的,而是从爱她、细心照料她的朋友那里逃跑的。她像在建立丰功伟业,想使什么人大吃一惊,或者想使什么人害怕似的;她好像在对什么人自吹自擂,炫
耀自己似的!但是一件秘密的事已在她心中渐渐酝酿成熟…是的,老人说得对:她受了很大的委屈,她心中的创伤无法愈合,因此她好像存心用这种神秘莫测,用这种对我们大
家的不信任来极力刺激自己的创伤似的;她好像以自己的痛苦为乐,以这种只顾自己受苦受难(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为乐。这种刺激自己的创伤并引以为乐的心态,我是明白的
:许多受到命运磨折并意识到命运对自己不公平的被侮辱、被损害的人都有这种存心加剧自己痛苦并引以为乐的心态。但是內莉到底能够抱怨我们什么呢?我们对她怎么不公平了
呢?她好像要用她的任性捣乱和反常的举动来使我们大吃一惊,吓唬我们似的,仿佛她真的在我们面前自吹自擂似的…但是不!她现在只有一个人,我们中间谁也没看见她在向
别人乞讨。难道她在自得其乐?她要这施舍⼲吗呢?她要这钱又有什么用呢?
①指彼得堡叶卡捷琳娜运河(现名格里鲍耶夫运河)上的升天桥。
她收下别人给她的施舍以后就走下桥头,走到一家灯火通明的商店的窗户前。她就在这里数起了地讨到的钱;我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她手里的钱已经不少了;她分明一大
早就在向人乞讨。她手里塔紧钱就跨过马路。走进了一家杂货铺。我立刻走到这家小铺门口(大门洞开着),看她在这家铺子里究竟要⼲什么了
我看见她把钱放到柜台上,人家给了她一只茶杯,很像她今天上午打碎的那只茶杯,也就是她想借此对我和伊赫梅涅夫显示她有多么坏的那只茶杯。这茶杯大概要十四五个戈
比,也许还不到。店老板把茶杯用纸包好了,捆好后交给了內莉,于是內莉便⾼⾼兴兴地急忙走出店门。
“內莉!”当她走到我⾝旁的时候,我叫了一声“內莉!”
她打了个哆嗦,瞧了我一眼,那只茶杯从她手里滑落下来,掉到马路上,摔碎了。內莉面⾊苍白;但是她瞧了我一眼之后,深信我全看到了,也都知道了,她的脸刷地通红;
她脸上的晕红说明她羞惭无地,十分痛苦。我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回了家;路并不远。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回到家后,我坐了下来;內莉站在我面前,若有所思,神情尴
尬,面⾊依然十分苍白,她垂下双眼,看着地面。她不敢抬头看我。
“內莉,你出去要钱钱啦?”
“是的!”她悄声道,头垂得更低了。
“你想要够了钱,去买茶杯,把今天上午打碎的那只赔我?”
“是的…”
“但是,难道我为这只茶杯责备过你,骂过你吗?內莉,难道你就看不出你这样做有多坏,是多么自鸣得意的坏东西吗?这好不好?难道你不觉得害臊吗?难道…”
“害臊…”她用勉強听得出来的声音悄声道,说罢,一颗泪珠滚下了她的腮帮。
“害臊…”我跟着她重复了一遍“內莉,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请原谅我,我们和好吧。”
她瞅了我一眼,眼泪夺眶而出,她扑过来,趴在我胸脯上。
就在这时候,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飞也似的走了进来。
“什么!她在家?又跑了!啊呀,內莉,內莉,你倒是怎么搞的嘛?还好,起码回来了…您在哪找到她的,伊万彼得罗维奇?”
我向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使了个眼⾊,叫她别问了,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亲热地告别了內莉,她还一直在哀哀痛哭,我又央求好心的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坐在这里
陪陪她,直到我回来,我说罢便跑到娜塔莎那里去了。我去晚了,因此很着急。
这天晚上将决定我们的命运:我有许多事要跟娜塔莎说,但是我还是揷进了几句话,谈了谈內莉,我把发生过的一切详详细细地都说给她听了。我说的故事使娜塔莎很感趣兴
,甚至使她感到吃惊。
“我说万尼亚,”她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她爱你。”
“什么…哪能呢?”我惊讶地问。
“是的,这是爱的开始,女性的爱…”
“你怎么啦,娜塔莎,得啦吧!她还是个小孩呀!”
“快十四岁啦。这是因你不理解她的爱而产生的恨,再说,说不定她自己也不了解她自己;这恨虽然有许多孩子气,但却是严肃的、痛苦的。最主要的是她嫉妒你对我好。你
是那么爱我,大概你在家里净惦记着我一个人,说的是我,想的是我,因此很少去注意她。她发现了这一点,这刺痛了她的心。说不定她想同你谈谈,觉得有必要在你面前敞开自
己的心扉,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害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她在等机会,可你非但不让这个机会快点到来,反而疏远她,离开她,跑来找我,甚至她生病的时候还整天价往外跑,
撇下她一个人。她哭的就是这个:她缺少的就是你,最使她伤心的是,你竟没有发现这点。她明天准会因为这事而生病。你怎么能撇下她到我这里来呢?快回去,快回到她⾝边去
…”
“我本来倒没有想撇下她,可是…”
“对,是我请你来的。可现在,快回去吧。”
“这就走,不过,不用说,这话我一句也不信。”
“就因为这一切跟别人不同。你想想她的遭遇,把一切好好想想之后你就信了。她生长的环境跟咱俩不同…”
我还是很晚才回去。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告诉我,內莉又跟那天一样哭个不停“而且又眼泪汪汪地睡着了”跟那天一样。“现在我可要走了,伊万彼得罗维奇,菲
利普菲利佩奇也这么吩咐来着。他在等我,怪可怜见的。”
我谢了谢她,然后坐在內莉床头。我竟在这样的时候撤下她一个人,我自己也觉得难过。我思前想后地在她⾝边坐了好久,一直坐到深
夜…这是一个孕育着不幸的时期。
但是必须先说说这两周內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