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法抹去的气味
他这样做时,她也这样做,她将两手放在自己孤独的胸前,然后两手垂下,抓住阳台,无所事事的样子。当那两人混合为一个独一的形体,难以区分时,玛利亚在阳台上很靠前,现在她便朝阳台里边的走廊稍稍后退,又有风已经钻进走廊的灯玻璃了。不,她不能不看他们。她仍然看见他们。他们的影子在这个屋顶上。他们的⾝体现在分开了。风吹起了她的裙子,在一次闪电中,他们笑了。吹起她裙子的风再次吹过全城,敲打着屋顶的尖脊。再过两分钟暴雨就要来了,在全城肆虐,使街道和阳台上空无一人。他大概退了一步为了更好地拥抱她,头一次幸福地拥抱她,因与她保持距离而臆想出的痛苦更增加了这种幸福。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暴雨将使他们今夜分开。
还须等待。等待的烦躁在增加,达到了沸点,于是出现了缓解。皮埃尔的一只手在另一个女人⾝上到处摸,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她。事情这就完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夏天。
接着时间又过了一会。黑夜终于完全来临。在这夜一,在这座城里,没有地方爱做。玛利亚在这个事实面前低下眼睛:他们将忍受渴饥,在这个适于爱情的夏夜里,城里全是人。闪电继续将他们欲念的形式照得通亮。他们仍然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相互抱着,他的手现在停在她的腰部下边,一直停在那里,而她呢,她呢,她双手揽住他的双肩,紧紧抓住它们,嘴贴着他的嘴,她在呑食他。
与此同时,闪电将他们对面的屋顶照得通亮,在屋脊上的烟囱周围是围着裹尸布的罪犯罗德里戈·帕斯特拉。
风力更大,烈猛地吹入走廊,越过孩子们熟睡的形体。一盏灯灭了。但什么也没有惊醒他们。城市漆黑,在熟睡中。客房里悄然无声。朱迪特的形体很安稳。
他们像来时一样骤然从阳台上消失了。他大概抓紧她,拖她——他怎能这样——到一个熟睡的走廊的角落里。阳台上空了。玛利亚再次看表,快十一点钟了。在越来越烈猛的风力下,一个孩子的形体——不是这一个——发出一声喊叫,只一声,然后翻⾝又睡了。
雨来了,重新散发出它那无法抹去的气味,泥泞街道上沉浊的气味。雨点落在罗德里戈·帕斯特拉因痛苦而死、因爱而死的死亡形体上,如同落在田野上。
在旅馆里,他们今晚在哪里能找到会面的地方呢?今晚他会在哪里掀起她那条轻薄的裙子呢?她多么漂亮。你真漂亮,天知道你多漂亮。雨一来他们的⾝影完全从阳台上消失了。
在街上的雨中,夏天,在庭院、浴室、厨房中,夏天,处处,它无处不在,夏天,为了他们的爱。玛利亚伸伸腰,回到走廊里躺下,又伸伸腰。现在完事了吧?在另一个黑黑的、令人窒息的走廊里,也许没有任何人——谁认得这全部走廊呢?——但可能就在他们阳台的正上方,在他们阳台的延伸部分,有那个奇迹般地被人忘记的走廊,他们顺着墙躺在地上。完事了吧?
再过几小时就是明天了。必须等待。这场大雨比上一场雨时间更长,它依旧是倾盆大雨,打在玻璃天棚上的可怕声音传遍整个旅馆。
“我们刚才在等你,玛利亚。”皮埃尔说。
对那个女人的欲望
骤雨结束时他们来了。她躺在朱迪特⾝旁时看见他们两个⾝影朝她走来,无比大巨的⾝影。克莱尔那条舿部鼓起的裙子在膝盖处稍稍揭起。走道的风。太快了。从他们离开阳台到他们来找玛利亚,这中间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他们在微笑。刚才的希望是荒谬的。今晚在旅馆里他们没有爱做。还须等待。黑夜还剩下的全部时间。
“你说你要回去的,玛利亚。”皮埃尔又说。
“这是因为我很累。”
她刚才看见他在走廊的地上仔细找她,差一点从她⾝边过去,后来在她⾝边站住了,她是最末一个,然后就是走廊通往餐厅那个黑洞的入口。克莱尔跟在他后面。
“你没有回去。”克莱尔说。
“这是因为,”玛利亚重复刚才的话——她指着朱迪特——“她会害怕的。”
皮埃尔微笑。他的目光离开玛利亚,发现在走廊尽头有一扇开着的窗子朝向一个阳台。
“什么鬼天气。”他说。
他一发现这扇窗子便立即驱除了这个发现。他害怕了?
“这雨得下一整夜,”他说“等天亮才会停。”
只从他的声音上,她就知道了。声音颤抖,变了样,也充満对那个女人的欲望。
接着,克莱尔也对朱迪特微笑,对着朱迪特那个裹在棕⾊毯子里的、歪斜的小小形体微笑。她的头发仍然被阳台上的雨弄得湿湿的。煤油灯的⻩光照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像蓝宝石。我要吃你的眼睛,他曾对她说,你的眼睛。在白⾊汗衫下,她的啂房显得年轻而丰満。蓝⾊目光有几分惊慌,因不満足、未能満足而呆滞。她的目光从朱迪特⾝上移开,又转向皮埃尔。
“你是否又回咖啡馆去了,玛利亚?”
“不,我一直待在这里。”
“幸亏我们没有动⾝去马德里,”皮埃尔说“你瞧瞧。”
他再次转⾝对着那扇开着的窗子。
“幸亏没有动⾝,是的。”
在沿着旅馆的那条街上响起一声警笛。了结了?没有第二声。他们三人都在等待。不。又是简单的守卫换岗。由于街道泥泞而变得沉重的脚步朝城北方向远去。他们不说话。
“她今晚可不暖和。”克莱尔说。
玛利亚摸抚朱迪特的额头。
“还好,比平时凉一点。很舒服。”
玛利亚只需看克莱尔的胸脯便能知道他们相爱。他们将躺下,躺在她⾝旁,他们被分开但受欲火的磨折与煎熬。他们两人都在笑,同样有罪,同样惊恐与幸福。
“我们刚才等你了。”皮埃尔又说。
连克莱尔也抬起了眼睛。接着她低下眼睛,脸上只留着一个遥远的、难以抹去的微笑。只要看看垂下的眼睛和这个微笑,玛利亚就会明白。多大的胜利!克莱尔在这个胜利前闭上眼睛。他们肯定在旅馆各处寻找过他们的位置。没有可能。他们不得不放弃。于是皮埃尔就说:“玛利亚在等我们。”在将来的这几天里,是怎样的前途在等着他们呢。
皮埃尔的双手顺着腿大垂着。八年来它们摸抚玛利亚的⾝体。现在克莱尔进来了,入进到由这双手自然流出的不幸之中。
“我躺下了。”她宣告。
她取了一条旅馆负责人放在小圆桌上的毯子盖在⾝上,始终在笑,在煤油灯下躺下来,叹了一口气。皮埃尔没有动。
“我睡了。”克莱尔说。
皮埃尔也取了一条毯子,在走廊另一边靠着玛利亚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