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即将来临,吉米·兰顿总是在节前的那一个星期这个星期被称为“圣周”
让剧院暂停演出。朱莉娅闲着不知如何是好;到泽西老家去走一趟似乎不大值得。一天早上,她出乎意料地收到一封迈克尔的⺟亲戈斯林太太的来信,信上说,如果她愿和迈克尔一同去切尔特南英国西南部格洛斯特郡的一个城市。待一个星期,上校和她本人将不胜欣幸。她向迈克尔出示这封信,他脸露喜⾊。“是我叫她邀请你的。我觉得这样做比我就这么带了你去更有礼貌些。”“你太好了。当然我很⾼兴跟你去。”她心里欢喜得怦怦地跳。想到将和迈克尔一起待上整整一个星期,真是乐不可支。他知道她闲得慌,这样帮她排遣,正是符合他一贯的好心意。
但她觉得他有句话想说,可又不大好意思说。“你要说什么?”他尴尬地一笑。“哦,亲爱的,你知道,我父亲是比较老派的,有些事情他不大可能理解。当然我不希望你撒谎什么的,不过我想,要是他听说你父亲是位兽医,他会觉得好像很奇特的。所以我写信去问可不可以带你去的时候,我说他是位医生。”“哦,这没有关系。”朱莉娅发现这位上校远不像她所想象的那么可怕。他瘦瘦小小的,満脸皱纹,一头白发修得很短。他的面貌⾼贵中显得苍老。他使你联想起一枚流通得过久的旧钱币上的头像。
他很客气,却不大说话。他不像朱莉娅凭她在舞台上的见识所料想的上校那样暴躁或专横。她无法想象他会用这样客气而相当冷静的声音来大声发号施令。事实上,他度过了他极其平凡的军人生涯,带着名誉军衔退了役,多年来安于在他花园里种种花,在俱乐部里打打桥牌。他看《泰晤士报》,星期曰上教堂做礼拜,还陪妻子去参加些茶会。戈斯林太太是个⾼大个子的老妇人,比她丈夫⾼出许多,给你的印象是她老想把自己的⾝⾼缩低些。她风韵尚存,所以你会心想她年轻时一定很俏丽。她把头发在央中分开,颈背上盘着一个圆髻。她的古典型的容貌和⾼大⾝材使人初次见到她时肃然起敬,可是朱莉娅马上发现她实在是很羞怯的。她的动作僵硬迟钝。她穿着打扮得太过分,带着一种对她不适宜的老式的精致华丽。朱莉娅一点也不局促,看着这位老太太面露不以为然的神⾊,反觉同情她。
她从没跟一个女演员谈过话,不大懂得如何对付她现在所处的窘境。他们的住所一点也不富丽,只是一座立独的拉⽑粉饰小房子,位于一片四周围着月桂树篱的花园中。因为戈斯林夫妇曾在印度待过几年,所以他们有⻩铜大盘子和⻩铜碗盏、印度刺绣品和雕刻得密密⿇⿇的印度桌子。这是廉价的集市商品,你不由奇怪怎么会有人认为值得把这些东西带回家来。朱莉娅很机灵。不消多少时候,她就觉察到尽管上校沉默寡言,戈斯林太太生性腼腆,两人却都在打量着她。她忽然想到迈克尔原来是带她来给他父⺟看看的。为什么呢?只有一个可能的理由,她想到这里心跳起来。
她知道他竭力要她给人好印象。她本能地觉得应该收蔵起她女演员的⾝份,于是她既不费力又不费心思,而只因觉得这样做可以讨人喜欢,便装作一个过惯宁静的乡村生活的淳朴、稳重的天真姑娘。她同上校一起在花园里兜兜转转,津津有味地听他讲豌豆和芦笋;她帮戈斯林太太揷花,打扫起居室里放得満満的那些摆饰。她对她谈论迈克尔。她告诉她,他演起戏来多乖巧,多么受人欢迎,她还称颂他的容貌。她知道戈斯林太太十分为他骄傲,灵机一动,又看出如果她极其微妙地、仿佛很想保守秘密而无意中怈漏了出来似地让她晓得她正神魂颠倒地深深爱着他,戈斯林太太定然十分开心。“我们自然希望他有所成就啰,”戈斯林太太说“我们当初不大赞成他登台演戏;你知道,他父⺟双方都是军人家庭,可他偏偏坚持他的主意。”“是的,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像我年轻时候那么重要了,不过毕竟他是绅士家庭出⾝的。”“哦,可是如今有些很⾼雅的人士都登上了舞台,你知道吧。现在跟过去不同了。”“对,我想是不同了。我真⾼兴他带了你到这里来。原先我有点心神不定。我以为你会是浓妆艳抹,并且…也许打扮得有些过分的。事实上,谁也不会想到你是演戏的。”(“活见鬼,有人想得到才怪哩。在过去这四十八小时內,我不是活灵活现地演好了一个乡村姑娘的角⾊吗?”)上校开始跟她说起笑话来,有时还开玩笑地扭一下她的耳朵。
“唉,你可不能跟我情调啊,上校,”她一边向他投去一个淘气而甜美的眼⾊,一边大声地说“正因为我是个女演员,你就想可以跟我无礼吗?”“乔治,乔治,”戈斯林太太笑着说,然后她对朱莉娅打招呼“他一向是个情调好手。”(“嗨,我像一桶牡蛎一样受着欢迎呢。”)戈斯林太太给她讲印度的情况,有那么些有⾊人种的仆人多奇异,而社交界却是多么⾼尚,全是些军人和治理印度事务的文官,可总不像在本国,她说她回到了英国多么快活。他们要在复活节后的星期一回去,因为那天晚上要演出,于是星期天晚餐后,戈斯林上校说他要到书房去写几封信;过了一两分钟,戈斯林太太说她得找厨子去。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迈克尔背朝壁炉站着,点起一支香烟。“恐怕这里太冷静了吧,希望你不要嫌这些曰子过得枯燥无味。”“我在这里快活极了。”“你跟我家里人相处得非常好。他们十分喜欢你。”“上帝啊,我下了工夫才这样的,”朱莉娅心里想,但她嘴里说“你怎么知道?”“哦,我看得出来。爸爸对我说你很像个贵妇人,一点不像是女演员,妈妈说你真聪明,懂事。”
朱莉娅目光朝下,仿佛对这些溢美之词有些愧不敢当。迈克尔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她忽然觉得他活像个漂亮的年轻仆人在谋求工作的样子。他奇怪地紧张起来。她的心在肋骨上猛撞。“亲爱的朱莉娅,你愿意嫁给我吗?”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她一直在问自己他会不会向她求婚,现在他终于出口了,她却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迈克尔!”“不是马上,我不是要求马上结婚,而是等我们有了点初步的成就。我知道你的演技能把我丢得老远,但是我们俩很快就会相得益彰,待我们自己经营起剧院来,我想是能成为很好的搭档的。而且你晓得我是喜欢得你什么似的。我是说,我从没遇到过一个比得上你的女人。”(“该死的笨蛋,说这套废话⼲吗呀?难道他不知道我发病似地只想嫁给他吗?他⼲吗不吻我,吻我,吻我?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他,我为了他,害苦了相思病呀。”)“迈克尔,你这么漂亮,没人能拒绝嫁给你的!”“宝贝儿!”(“我还是站起⾝来吧。他不会懂得如何坐下的。
上帝哪,这个场面不知吉米教过他演了多少遍啦!”)她站起⾝子,抬头凑向他的脸。他双手抱住她,吻她的嘴唇。“我得去告诉妈妈。”他放开了她,奔向门口。“妈妈,妈妈!”一会儿上校和戈斯林太太都进来了。他们満脸表现出欢乐的期待。(“天哪,原来是个精心策划的鬼把戏。”)“妈妈,爸爸,我们订婚了。”戈斯林太太哭起来了。她跨着蹒跚的脚步走到朱莉娅跟前,刷地伸出双臂,抱住了她,唏嘘着吻亲她。上校用男子汉的姿态紧紧握了一下他儿子的手,把朱莉娅从他妻子怀抱里拉出来,也吻亲了她。他深深地感动了。所有这些感情使朱莉娅激动,她虽然欢笑着,泪水却从她面颊上直淌下来。迈克尔看着这动人的情景,深感同情。
“喝瓶香槟酒庆祝一下吧,你们说好不好?”他说“我看妈妈和朱莉娅激动得太厉害了。”“女士们,上帝保佑她们。”上校等大家的酒杯斟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