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杯骑士的图像——一位粉颊金发少年,卖弄着绣有太阳图形金光闪闪的披风,如三博士[1]般单手伸出捧着献礼——我们这位食友可能希望告知我们他富有的程度,对奢华的爱好,以及——看这张骑马像——他热爱冒险的精神。不过,就连马⾝上的布料都有刺绣来判断,他对炫耀的喜爱胜过对实真骑士精神的向往。
这英俊的年轻人做了个手势,彷彿要求我们全神贯注,然后以三张牌排成一列,放在桌上,开始诉说他的无声故事:币国王、币十和棍九。他放下第一张牌时的哀恸表情,与下一张牌的欣喜模样,似乎要告诉我们,由于父亲逝世——币国王是一张稍老于其他人的图像,外表沉稳且派头十足——他继承了可观财富,并且,我们可由他丢下棍九时手臂的动作臆测,年轻人随即踏上了旅途——一截花叶稀疏的树枝纵穿过缠生的枝蔓,让我们忆起方才穿过的树林。(若仔细审视这张牌,那垂直于其他斜生茎梗的枝⼲,确实神似切过林中的道路。)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当这位骑士了解到自己拥有擢升朝廷的机会时,便带着他金币満溢的钱包,毫不迟疑出发去,拜访邻近最有名的城堡,也许还抱着赢得美人归的心理;怀着这些梦想,他入进森林。
在这一列牌后面,加入另一张牌,明白表示了某种不幸的遭遇:力。在我们的塔罗牌组里,这张大阿尔卡那牌的主角是一个武装的莽汉,他凶狠的表情,在空中挥舞的木棍,像对付小白兔那样一举将狮子击毙,其琊恶意图昭然若揭。故事很清楚:在森林深处,年轻的骑士遭恶贼袭击。接下来的一张牌,第十二张大阿尔卡那——吊人,证实了我们最坏的设想。一个仅着汗衫与长裤的男人,单腿被绑,倒吊在半空中。我们认出了他,正是我们的金发年轻人;盗贼搜刮完他所有的财物后,将他倒悬在树⼲上。
当他带着感激的表情将另一张大阿尔卡那牌节制放到桌上时,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们了解这倒吊的男子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朝下的双眼望见一位少女,也许是樵夫或牧羊人的女儿,她赤裸的小腿踏着青草前进,带着两壶水,显然是刚汲完泉水准备回家。毫无疑问地,这纯真的林中少女会助他重获自由,让他回复自然姿态。当杯王牌出现,图中泉水在有野花点缀的地衣和鸽翅扑拍间淙淙流动,我们彷彿听到那附近水流汨汨的声响,和男人俯⾝饮水以解渴的喘息声。
但有的泉水——我们之中有人定会如此认为——一旦入喉,不但无法止渴,还会越来越渴。等这位骑士从晕眩之中复原后,两个年轻人之间将迸出远超过感激(就他来说)和怜悯(就她来说)的情感乃意料中事。草地上的拥抱——多亏林中幽暗——让这份爱意找到即时宣怈的管道。下张牌是杯二便毫不意外了。“吾爱”饰带与勿忘我明示着爱之邂逅。
全部的人,特别是女士们,都期待着这个温柔爱情故事的后续发展。此时骑士放下另一张棍牌,棍七。我们似乎看见他细长的⾝影在这浓密的树林中渐行渐远。幻想破灭,事情难有转机:林中的欢愉时光如此短暂,可怜的少女,折下又随即被抛弃的小花,这个忘恩负义的骑士甚至吝于回头与她道别。
很清楚的,故事的第二部分已经开始,也许中间隔了一段时间。叙述者事实上已经将其他牌排成新的一列,在第一列的左侧;他放下两张牌,女皇和杯八。情景的遽变困惑了我们一会儿,然而答桉很快就揭晓了,那就是骑士终于觅得他所追寻的:一位上流阶级的富有新娘。如同我们在图中所见,头戴皇冠,手持家族盾徽,平庸的面孔——还比他稍老一点,我们之中某些坏心眼的人必定注意到——⾝上绣有连套环图样的服衣彷彿在说“娶我吧,娶我吧。”如果说杯八暗示的是一场婚宴,两列宾客举杯向花桌一端的新人敬酒,表示婚事立刻得到应允。
接下来的一张牌,剑骑士,以赴战的姿态出现,宣告意外事件的来临:也许是一位轻骑使者闯入喜宴,带来恼人的消息;或者新郎自己抛下酒席,因某种神秘的召唤而迅速武装,入进森林。也或者都有:有人幽灵般忽然现⾝告知新郎某个消息,使他立刻抓起武器,跳上马鞍。(他从过去的冒险经验学聪明了,除非从头到脚武装完备,否则绝不轻易出门。)
我们急切地等待下一张牌来作进一步的解释;出现的是太阳。画家笔下的太阳是捧在一个奔跑的小孩手中,或该说那个小孩是在广袤多变的大地上空飞驰。解译这段故事并不容易。它可能只意味着“那是个美丽的晴天”但如果是这个意思,我们的叙述者是在浪费纸牌告诉我们一些枝微末节。也或许与其探索其寓意,不如直接就图面意义来考虑:有人看到一个半裸的孩子在举行婚礼的城堡附近飞奔而过,新郎因此丢下喜宴去追逐那个野小孩。
小孩所携带的物体不容忽视:那枚发光的头颅也许正包含了谜题的答案。回头细看我们的英雄自我介绍时所用的牌,回想他受盗贼攻击时⾝上所穿的太阳图形刺绣披风:也许骑士在那场脫逃的恋情里,将披风遗留在草丛间,如风筝一般飘越了乡野,而他想追住那小孩去将它取回,或出于好奇心想明白披风为何在那里;也就是说,在披风、小孩与那位林中少女之间有何关连。
我们希望这些问题能在下一张牌中得到解答。当我们看见正义现⾝时,就知道这张大阿尔卡那牌将是整个冒险故事里最丰富的一段章节,这张牌不仅和一般的塔罗牌一样,有一位手持剑与天平的女性,背景里,或说是,主角上方的月形部分还出现一位⾝着盔甲的骑马战士(或是亚马逊女战士?)发动攻击。我们只能冒险一猜。例如:当他就要逮住那带着风筝的孩子时,发现另一个武装战士挡住他的去路。他们会向对方说些什么?也许是这样开头:“谁在那里?”
这位不知名的战士露出面貌。我们的伙伴认出那张曾在林中救他的少女脸孔,如今更丰润、更坚毅、更冷静,一丝悲哀的微笑在她唇间闪过。“你想要我做什么?”他必定这么问了她。
“正义!”亚马逊女战士说。(事实上,天平,已间接说出了答案。)
然而进一步斟酌,我们觉得故事也可能是这样的:一位骑马的亚马逊女战士自林中(背景或月形部分)奔出,并对他大喝:“住手!你知道你在追谁吗?”
“谁?”
“你的儿子!”女战士说,露出她的脸庞(前景的那个人像)。
“我能做什么?”我们的英雄一定这么问,因突然感受这为时已晚的愧疚而痛苦。
“面对神的公理(天平)!准备应战吧!”她(剑)挥舞着剑。
“现在他要告诉我们决战的事。”我心想,而且此时丢下来的牌是铿锵作响的剑二,正确定了这一点。林叶斩碎而纷飞,蔓藤纠葛在两刃之间。不过叙述者注视卡片的哀恸目光使结局再明确不过:他的对手已变成技艺娴熟的女剑士;于是这一次,轮到他躺在草丛之间汨流鲜血。
他恢复意识,睁开双眼,他看到了什么?(这是叙述者做的动作——老实说,有点夸张——昅引我们等待下一张牌来揭露谜底。)女教皇,一个神秘的、头戴皇冠、像个修女一样的人物。他是被一位女帝君所救吗?他的眼睛,盯住这张牌,充満了惧怖。一个女巫吗?他伸出乞求的双手,做出深沉恐惧的手势。是一个秘密嗜血教派的女祭司吗?
“要知道,你已冒犯那位少女”——(还有什么女教皇说的话,能造成那样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孔?)——“你已冒犯西贝儿(Cybele),这座森林侍奉的女神。现在你已落入我们的手中。”
他还能回答些什么,除了结巴地乞求:“我愿接受惩罚,我愿服从,请饶恕…”
“现在森林将拥有你。这林子是无我而溷杂的。加入我们,你必须迷失自己,撕裂本性,支解自己,转化为无法辨识的一部分,成为在林间成群尖叫狂奔的女信徒的一分子。”
“不!”我们看见他失声的喉咙喊出这个字眼,然而最后一张牌已经为他的故事下了结尾:这是剑八,西贝儿狂乱信徒的利刃,纷落在他⾝上,将他撕成碎片。
[1]Magi,圣经中携带礼物前去寻访耶稣的三位智者(即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