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人瑞尔朋-11

　　　　有这样一句格言：“人们对什么都会厌倦，同样地对于幸福也会厌倦。”当在一只飘泊在大海上的船里，谁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往哪里去的情况下，人们自然有更充分的理由感到厌倦了。

　　因此，当米斯底格利一恢复了知觉，重新能够说话的时候，他心里除了想引起瑞尔朋到陆地上去的愿望，便没有别的念头了。事情并不那么容易；能⼲的宰相总是怕一个不慎重的愿望又重新把他送到鱼王那里去。他特别害怕的是，瑞尔朋要是回想起他的树林和斧子，那么他就要成为一个樵夫的大臣了！

　　幸而，瑞尔朋在醒来的时候心情很好。他已经习惯了和公主在一起，瑞尔朋虽然是一个野蛮人，但这可爱的面孔也同样使他快活；这本来是米斯底格利应该抓紧的最好机会。但是，唉！女人们总是这样缺乏理智，一旦当她们爱着的时候。阿莱丽对瑞尔朋说，如果他们俩能远远地离开人世和这一切嘈杂的声音，住在一座恬静的临着溪水的果园中的茅屋里，这样生活在一起将是多么地甜藌。善良的瑞尔朋对这种诗意一点也不懂，象一个被哄着的小孩子一般，快乐地听着这些柔情脉脉的话。

　　“一座茅屋，再加上一些⺟牛和⺟鸡，”他说，“这将多么美好！如果…”

　　米斯底格利仿佛经历了地震一般，觉得一切都完结了。

　　“呀！殿下！”他喊着，“请您往您面对着的那边看。这是多么美呵！”

　　“什么呀？”公主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也什么都没有看见。”瑞尔朋揉着眼睛说。

　　“这怎么可能呢？”米斯底格利露出了惊诧的神情说，“什么！你们没有看见这座大理石宮殿在太阳下发着闪光么？还有这么长的石阶，整整有一百级，铺上了红⾊的地毯，两旁种満了橘树，庄严地一直通到海边？”

　　“一座宮殿？”阿莱丽说，“难道我又要被这些女仆们、侍臣们和各种各样自私自利的人们围绕着么？我不要，我们逃走吧。”

　　“是的，”瑞尔朋说，“还是一座茅草屋好得多，在那里倒比较清静。”

　　“这座宮殿不象别的宮殿，”米斯底格利喊着，恐惧刺激起了他丰富的想象。“在这座仙境般的住宅里，没有侍臣也没有仆人，无形无踪地被侍候着，既很清静又不会感到孤独！家具有手，墙有耳朵。”

　　“他们有没有一个‮头舌‬呢？”瑞尔朋说。

　　“有的。”米斯底格利说，“它们也说话，什么都会说；但是当人们要它们不说时，它们绝不多说一句。”

　　“好极了！”樵夫说，“它们比你聪明，我很愿意有象这样的一座宮殿。这座宮殿究竟在哪里？我看不见它。”

　　“它就在您的面前，我的朋友。”公主说。

　　船向陆地驶去，在一个港口抛了锚，这里水相当深，好不容易才靠近码头。港口周围被马蹄形的石阶环绕着；在石阶上面，矗立着人们从来没有梦想着过的最辉煌的宮殿。

　　三个朋友快乐地向上走去。米斯底格利走在头里，每走一级，喘着耝气。到了宮殿的铁栅门口，他想按铃，但是并没有门铃；于是他便叫门，那铁栅门竟发出声音回答着。

　　“你要做什么，陌生人？”它问。

　　“我要和这房子的主人说话。”米斯底格利说着，因为第一次和铁栅门说话，而感到有一点惊慌。

　　“这座宮殿的主人是瑞尔朋殿下，”铁栅门回答说，“当他来到的时候，我会自动打开。”

　　瑞尔朋来了，他搀扶着美丽的阿莱丽。铁栅门恭恭敬敬地分开了，让这一对夫妇过去，后面跟着米斯底格利。

　　到了平台上，阿莱丽看到了那尽收眼底的壮丽景⾊：海，无边无际的海，在朝霞里闪烁着波光。

　　“这里多么美妙呵！”她说，“在这到处开着夹竹桃花的走廊上坐着，将是多么美妙呵！”

　　“是的，”瑞尔朋说，“我们就坐在地上吧。”

　　“这里怎么没有椅子呢？”米斯底格利喊道。

　　“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椅子们答应着，一只跟着一只地跑来了，用它们四只脚所能跑得最快的速度。

　　“我们在这里吃早餐吧。”米斯底格利说。

　　“是的，”瑞尔朋说，“可是桌子在哪里呢？”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说。

　　于是，一张美丽的红木桌子，带着一种老年贵妇人的庄重神态，来到想要吃饭的人们面前。

　　“这太好了！”公主说，“可是盘子呢？”

　　“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一阵聒噪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喊道。于是，三十只盘子，跟着的是它们的姐妹们碟子，它们的表兄弟们餐巾，还有它们的姑⺟小盐缸，顷刻间在桌子上排得井然有序，四周摆満了水果和鲜花。

　　“瑞尔朋殿下，”米斯底格利说，“您看我为您所做的一切；所有这些都是我的成绩。”

　　“你说谎！”一个声音喊道。

　　米斯底格利转过⾝去，看不到一个人，这是走廊上的一根柱子在说话。

　　“殿下，”他说，“我相信谁也不会责备我说谎的；我从来说的都是真话。”

　　“你说谎！”又一个声音说。

　　“这座宮殿真可恶！”米斯底格利想，“如果这些墙壁在那里说着真话，就永远不能建立起一个朝廷来，我也永远不能成为宰相了。应当设法改变这个。”

　　“瑞尔朋殿下，”他说，“与其在这里孤独地生活着，难道您不想有一些善良的‮民人‬，他们会缴付一笔适当的小小的捐税，供养一支适当的小小的军队，让您生活在热爱和服从中么？”

　　“做国王！”瑞尔朋说，“为什么呢？”

　　“我的朋友，不要听信他。”善良的阿莱丽说，“我们要留在这里，我们两个人生活在这里有多么好！”

　　“是三个人。”米斯底格利说，“我在这里是人们中最幸福的人；在你们旁边，我就什么也不再希望了。”

　　“你说谎！”一个声音说。

　　“什么！殿下，有什么人会怀疑我的忠心么？”

　　“你说谎！”那个声音又说。

　　“殿下，不要去听它！”米斯底格利喊道，“我崇拜您，我爱您；请相信我的誓言。”

　　“你说谎！”那个声音威严地说。

　　“呀！如果老是喜欢说谎，你到月亮里去吧，”瑞尔朋说，“那里是说谎人的国度。”

　　这句随口说出的话立刻兑现了，米斯底格利象一支箭似地飞向天空，消失在云层里。他是不是永远没有再回到陆地上来？人们并不知道。但是某些报纸以为他是重新出现了的，只是用了另一个名字。确实的事是，在这座连墙壁也说真话的宮殿里，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了。瑞尔朋叉着手臂望着大海，阿莱丽沉浸在最甜藌的幻想里。生活在一个快乐的世外桃源里，倚靠在爱着的人旁边，这难道不是梦想中最美丽的曰子么！为了熟悉她的新居，她搀了瑞尔朋的手臂，从右边到左边，沿着宮殿周围被噴水灌溉着的美丽的草地走着。绿⾊的橡树，红⾊的山⽑榉，细刺针形的绿叶松，橘⻩叶子的槲树，在草地上伸展着它们浓密的树荫。在树林中间，白颊鸟歌唱着，它的歌声使人听了快乐而沉醉。阿莱丽把手放在她的心口，望着瑞尔朋。

　　“我的朋友，”她对他说，“在这里您是否感到幸福呢？您再没有什么愿望了么？”

　　“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愿望。”瑞尔朋说，“我会有什么要求呢？明天，我就重新拿起我的斧子，我要踏踏实实地工作。这里，有那么好的树林，可以砍不止一百捆的柴呢。”

　　“呀！”阿莱丽叹着气说，“您不爱我！”

　　“爱您！”瑞尔朋说，“爱是什么呀？我当然不愿意让您不幸，我的愿望恰恰相反。这座从天而落的宮殿，它是属于您的，写信给您的父亲，要他来吧，这会使我⾼兴的。如果我曾经使您苦痛，那并不是我的过失，完全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我生来是个樵夫，死也愿意是个樵夫。这，就是我的职业。我知道我所应当做的工作。您不要哭，我不愿说什么使您痛苦的话。”

　　“呀！瑞尔朋，”可怜的阿莱丽喊道，“我做了什么坏事，使您这样对待我？要么是我长得很丑恶，因而使您不愿意爱我？”

　　“爱您？这不是我的事情。再说一次，您不要哭了，这没有什么用处。您平静些吧；应当理智一点，我的孩子。嗯，又流眼泪了！那么，好吧！如果这使您快乐，我很愿意爱您。我爱您，阿莱丽，我爱您！”

　　可怜的阿莱丽啜泣着，抬起眼睛来，发现瑞尔朋竟完全变了。在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丈夫的温柔，男人的忠诚，和永远属于她的心、属于她的生命。这时，阿莱丽哭得更厉害了；但是一边哭着，一边却对瑞尔朋微笑着。而在他这方面，瑞尔朋第一次哭了，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哭着；爱情不是生命中最大的快乐么？

　　于是，水仙出现了，手里托着聪明的慕夏米哀尔。善良的国王自从失去了他的女儿和他的宰相，真是非常地不幸。他温柔地拥抱他的孩子们，给他们祝福，为了不至于因为过分感动而损害了他的⾝体，国王当天就和他们告别了。以后，水仙一直是这对夫妇的保护人；他们在这座宮殿里生活了很久很久。他们因为忘却了人世而感到幸福，而更幸福的是人世也同样忘却了他们。

　　瑞尔朋可还是个傻子？

　　象他死去的父亲那样。

　　他的灵魂可曾对神明打开？

　　一个字就可以提醒他。

　　这个字，是一个神秘；

　　是不是低声地对他诉说？

　　还是应当沉默。

　　但是不管怎么，在这一切以后，

　　瑞尔朋是幸福的；

　　爱他，这才是件大事情。

　　把你的心是献给他么？

　　这却并不需要；

　　不管她是公主或是牧女，

　　一个家庭主妇应有两个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