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湿透了的艾卡和野洛回到韶若,把大堆车辐和轮环碎片也带到学校。“我不知韶若哪家有耙子,你知道吗?”艾卡怀疑地问野洛。“韶若没有树,又没有院子,用不着耙子。”
“老师也许有,”野洛说。“他有个小花园。”话没说完,他用胳膊捅了一下艾卡。皮尔和德克正站在杨纳士后院的门口,和杨纳士在谈话!“看看!”野洛不敢相信地低声说。
“一定有什么事,”艾卡说着急忙走进杨纳士的院子。现在他也站在门口,向皮尔、德克、杨纳士解释着一切。野洛站在街上。但艾卡向杨纳士提到了他。“野洛,来啊,”他叫道。“杨纳士要看轮圈的碎片。”
野洛一动不动。
杨纳士把椅子转向门口。“来呀!孩子,我不会咬你。”
“不咬,”野洛迟疑地说, “可是您打得很重。”
“喔,对了。去年我是打过你一顿。”杨纳士说。他撇着嘴,向两边的男孩子们说。“如果隔了一年,他都没忘,我大概是打得相当重吧。”
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野洛不得不走过去。他隔着手臂中抱的一大抱东西,警惕地、害怕地看着杨纳士。如果必要,他可以像野兔似地跑开。野洛担心他们会有什么阴谋。杨纳士坐着,和孩子们聊天,这有点不对劲。再过一分钟就全知道了。
“杨纳士要看看这堆轮圈碎片能不能再配起来,用胶水粘住。”艾卡安慰地解释着。
野洛走上前去,把手中的碎片都扔在杨纳士的椅子前面,又急忙后退到杨纳士够不着的地方。杨纳士在那堆木片中翻来翻去,找找,配配,打算把这些碎片装成原来的形状。孩子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杨纳士能替我们修好吗?”野洛不敢相信地小声说。
杨纳士听见了他的话。“可以修,”他告诉野洛。“只是很费时间。胶水,螺丝钉,几个小钉就行。鹳鸟并不挑剔。”
“没有铁轮圈,合不起来吧?”野洛问。因为轮子有修好的可能,才使野洛忘记了害怕。他挤到德克和皮尔中间,想看看杨纳士究竟在⼲什么。突然杨纳士把手里的碎片扔到地下,吓得野洛倒退了几步。杨纳士说: “不错,小嘎,你很会考虑问题。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赶快去捞铁圈吧。”
“要捞的话,得有一把长柄耙子——因为污泥太深。”艾卡对他说。
“耙子,”杨纳士考虑着。“韶若哪家有耙子?耙子是地里用的,对不对?”
这是个玩笑。除了皮尔,没有人能在杨纳士面前自在地笑。皮尔偷偷地笑出了声。当他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笑时,便严肃起来,说:“老师有一把,杨纳士。我知道,有一次我帮他在园子里做工——算是惩罚我,代替罚我留校。”
“找老师去!”杨纳士命令道。“来呀!一起去!”他抓住两边的轮子,推动自己的坐椅,向学校出发。他大声嚷着,看来情绪很⾼。
“杨纳士,我来推您吧!”皮尔自告奋勇。
“我也来!”德克说。
艾卡也叫起来说:“杨纳士,我也可以推吗?”
“我来看看…”杨纳士看着他们四个人,好像在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最后他指着野洛说。“你,大个子,你来推。也许你帮我做点事,就不会这么怕我了。”
野洛推着轮椅,大家向学校走去。这把新鲜的轮椅很迷人,其他三个孩子不愿意袖手旁观。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算稳重,不一会儿四个人全都在推了。野洛和皮尔在后,德克和艾卡在两旁,大家不由自主地跑起来,轮椅也在⾼低不平的街上飞跑着。杨纳士用力抓紧扶手,但他似乎还是很⾼兴。由于他没反对,现在孩子们推得更快了——现在他们真的跑起来了。
“让路!”杨纳士向着前面空荡荡的街道喊着。“肃静!回避!杨纳士驾到!” 男孩们堆得更欢了。
“孩子们,这才像样!轮椅从来没走过这么快!”杨纳士安静了一阵。“咳,皮尔,”他回头叫道,“这跟鲨鱼把我的腿咬掉的时候一样,叫人奋兴。”
大家叫着,笑着,轮椅嘎嘎地响着,一块儿来到学校。老师听见外面的声音,从教室里跑出来。他刚到门口,孩子们已经把杨纳士连轮椅推进了门廊。老师和杨纳士几乎撞到一起。
“出什么事了?”老师吃惊地问。“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老师,这些孩子找着一个车轮,可是它的铁圈掉到运河里去了。他们说您有一个耙子,我们想借用一下去捞铁圈。”
“轮子散了,”艾卡说。别人也七嘴八舌地解释着。老师举起手说:“我明白了,你们是要找一把耙子,我到家里去拿。然后咱们一起到运河去,路上你们再仔细解释。”
他绕过人群,跑出门去。
“我喜欢这个人,”杨纳士说。“我从小就不跟清⾼的老师打交道,可是这位老师做事很认真。我还以为老师都是靠耍嘴皮子的。他倒是说做就做。”
男孩子们把杨纳士的椅子转过来,推出门廊。突然,杨纳士看见门口挂着一条拉钟的绳子。“咳!一条绳子!”他说。 “我早就想到,我们还需要一条绳子。想一想,运河底下有些地方很深,我们也许要在耙子上系一根绳子。”他伸手去抓那绳子。
“别动!”皮尔赶忙说。“您一拉,钟就响了。钟一响,大家就都回来了。因为钟响表示已经找到一个轮子了。”
“我们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杨纳士不耐烦地说。“起码有十分之九的轮子了。不过别着急——如果我用力拽一下,有一个地方也许会断,可钟不会响。”他抓住绳子猛然一拽。绳子果然断了,掉下来落在杨纳士头上。“好了,有绳子了。” 他说着,镇静地把绳子绕在手上。
杨纳士说做就做!连老师都不问一下,孩子们都胆怯地望着他,又抬头看看原来挂着绳子的天花板。
“难怪你一个星期不能走路,”艾卡悄悄地对野洛说着,一边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庇股,好像怕疼似的。
老师回来了,带着耙子。但他马上看见门口的绳子没有了。他盯着天花板上挂绳子的洞。
“我想我们会要用绳子的。”杨纳士解释着。
“喔,真的?”老师轻声地说,“喔,不错。”
“大家准备好了吗?”杨纳士问。“那么走吧。”到了外面,他把耙子从老师手里拿过来,放在膝上。“我坐车,”他笑着解释。“咳,”他接着说,也许该把我用绳子绑到椅背上。这样,这群疯孩子推我上堤时,我就不会来个嘴啃地了。”
老师果真用绳子把杨纳士紧紧地捆在椅背上了。“您能跑吗?”杨纳士问老师。“因为我们是急行军。”
四个孩子哧哧地笑了。老师是个庄重的人,而杨纳士却要他跑步!
真没想到,老师咧嘴笑了,“还可以追得上一把轮椅。万一不行。我和您可以换换位子。”
杨纳士可乐了!他哈哈大笑着:“您这个人真够格!”他赞许地对老师说。他嫌轮椅走得太慢了,一向四面一看说:“孩子们,怎么回事?就因为老师在,你们就把我当作摇篮里的小娃娃了吗?快点儿!加劲儿跑!”
孩子们向老师看了一眼,稍微用点力。老师没有反对,他们就加快速度了。真的让老师追轮椅小跑起来了。看来他的情绪很好。
“我们来了!”野洛咧着嘴,模仿着杨纳士叫道:“肃静!回避!”
杨纳士紧紧地倚着绳子——做好准备。孩子们拚命推他跑过韶若的大街。跑得这样快,徳克和皮尔好不容易才保持住椅子的平衡。杨纳士还对一个碰上的妇人嚷了几句。刚出韶若村,艾卡就掉队了。他们走得太快了。但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仍然快步追赶着。
来到河边轮圈掉下去的地方时,除了杨纳士,大家都累得喘不过气儿来了。杨纳士主张马上动手,老师不同意。他说: “我们是一路跑来的,现在得先喘一口气。我的气还在韶若呢!”
“你们尽量喘,”杨纳士慷慨地说。“我来观察一下。”
他把轮椅转向河边,转到离河这么近,坐在草地上休息的老师吃惊地跳了起来,一下子抓住了椅子。野洛也抓住了一个轮子,皮尔和德克抓住了另一个。艾卡呼呼地喘着气赶来了,他也马上抓住了轮椅。
杨纳士对老师和同学们的行动毫不在意。他劲使靠在胸前的绳子上,用耙子去拨弄河水。所有的人都扶住椅子。他用耙子捞了十次,有点怀疑起来了。“这儿的河泥大概深得没底。老师,我觉得您该打个电报到国中去,问问他们那儿有没有找到一个马车轮的铁圈。”
大家都没有笑,只是丧气地望着运河。艾卡走上前来,向河里望着。“咳!那车轴露在水上,紧靠着河堤。”他指给杨纳士看。
“那个东西也要用耙来捞。”杨纳士说着,又把耙子扔了出去。
这次耙子碰到了一个硬东西。杨纳士拚命用耙子在那儿捞,想把碰到的硬东西拉住。“捞到了。”他终于说。可是耙子带出来的,是一只沾満了污泥的破搪瓷脸盆。杨纳士生气地把它摔得远远的。“不碍事了。”他向艾卡说,“来,先把车轴拿上来,再试试别的办法。”
“艾卡,让我来,”老师说着,接过耙子。“我正觉得帮不上忙呢。”他匆匆走下运河。
孩子们把杨纳士的轮椅从河边上拉了回来。他整理着绳子。“等老师回来,我们再把绳子系在耙子上,往深处去试试。如果绳子够长,准能把铁圈捞起来。非把它找到不可。天哪!自从鲨鱼咬掉我的腿以后,我从来没这么⾼兴过。”他一本正经地看看德克和皮尔。
野洛的嘴不由地张开。艾卡看着杨纳士发呆。“两条腿被一口咬掉?”他吃惊地说。
杨纳士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多少口?”他说。“那时候我又没看着。”
“那时候您怎么办的?”野洛说。
“我一脚把它的牙踢掉了,就是这么办的!”
看到野洛和艾卡的害怕劲儿,皮尔忍不住暗暗发笑。他问杨纳士:“可是您说,它把您两条腿都咬掉了。”
“我说过两条腿是同时咬掉的吗?”杨纳士说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它在我一只皮靴上磨牙,我用另一只脚踢了它,我犯了个大错,它一生气就把这只也咬掉了。我不能再踢它了,因为没有腿了。”
“我希望那双皮靴比青樱桃更糟,叫鲨鱼吃了害胃病。”皮尔说,一面严肃地看着其他几个孩子。
“我也希望它害胃病。”野洛也表示赞成。
艾卡站在那儿,犹豫着。他有个关于鲨鱼的问题,想问问杨纳士。杨纳士看见老师已经把车轴取来了,立刻把轮椅推向河边,没时间再说话了。他把绳子系在耙柄上,把耙子向河里远远扔去,等它沉下后,再慢慢地把绳子收回来。突然耙子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准备,”杨纳士说,“先抓住我的坐椅。这是那轮边,它要上来了,不然我不叫杨纳士。”因为用力,他大巨的两臂上肌⾁鼓了起来,颤动着。他把绳子,耙子,以及耙住的不知什么东西拖向岸边。这么费力牵扯,他颈后的筋都紧张地突出来。
突然,什么东西断了。因为大家都在拚命按着轮椅,这一来,大家拉住杨纳士和轮椅退离河岸很远,才站稳。那耙子的柄虽然系在绳上,但耙子却在水面漂浮。“好了,韶若唯一的一把耙子也完了。”杨纳士郁郁不乐地说。没有别人答话。大家气馁地望着运河中的耙柄。“现在,只有另外想办法。”杨纳士说。他的口气似乎过分轻松。“回韶若去吧!不管怎样,我再想办法。”
没有人说话。在沉默中,杨纳士突然抬头看天。“听见什么声音没有?”他举手示意要大伙儿肃静。杨纳士听见的声音又传来了。运河上的风传来像是妇女们的尖声呼号,是从村子另一头的堤上传来的。又一阵风把那嘈杂声音顺着运河吹过。
杨纳士抓住他坐椅的双轮,掉转方向。“是妇女们在叫。一定出了事。”他的目光射向钟楼顶上的风向针,然后转向太阳,迅速地估计了时间和风向。“啊!”他说,“上嘲了。多半是几只羊走下堤坝,被上嘲的水淹了,现在就站在那里死等。我们快去,以后再来捞轮圈。”
他们跳起⾝来,把杨纳士推向大路。这时,杨纳士又举起手来,要求肃静。“听!”他说。有一阵听不见声音。不久,隐隐约约的叮当声,来自呼喊声相反的方向。“喔,不过是锡贩子的货车。”最后野洛说。
他们把杨纳士推到大路上。“等一等!”他说,“到妇女们叫喊的地方,坐马车要比步行快。”
沿着运河的大道,一匹马拉着货车出现了。它疾驶过一个路弯,上了一座桥。锅锅罐罐,敲敲碰碰,不住地响。
“咳,看!”皮尔说,“那座位上不是奥卡吗?他站起来了,好像在招呼我们。”
锡贩坚持带大家绕着韶若兜风——对他来说,从乃泗到韶若沿堤坝的那条路太短了。他说,这个星期六下午,大家都该出来散心。结果,他们上了韶若另一边的那条运河路。
他们转了弯,过了桥,奥卡注意到运河边的一群人。“看!”奥卡叫道,“一定出事了!一定有人淹死了!连杨纳士都坐着轮椅来了。”他跳到座位上。“这匹马能不能跑?”他焦急地问。
“这一点路他还能跑。”小贩说。他把缰绳在瘦骨鳞峋的马背上重重地菗着,老马向前跑去。伴着锡器的叮当声,马车摇摆着向路旁等候的人群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