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特森家里,时间不象花园里那么错乱,树倒了之后又立起来;一会儿是哈蒂在婶婶家的花园里,一会儿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哈蒂刚来到婶婶家,等等。在基特森家里,时间一直按照正常规律,一分钟一分钟地、一小时一小时地,一天一天地前进。汤姆回家的曰子到了,可他要求留下来。就在他该回家的前一天,他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说: “我不想明天就走。”
阿伦姨父正在看报,听了这话。目光移到汤姆⾝上,说:“什么?”
“我不想明天就走,”汤姆大声重复了一遍,但不敢再多说什么。格温姨妈听了又惊又喜,拍着双手说道:“你想多住一阵?”
“是的。”
“再呆几天还是一个星期?”
“可能比一星期还多。”汤姆说。
“我马上发电报给你父⺟,”格温姨妈说着就跑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汤姆和姨父两个人。阿伦·基特森用好奇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汤姆,问道:“你为什么又不想走了?”
“要是你不愿意,我就不呆了。”汤姆觉得姨父的问题有些伤害他的自尊心,但一想到要走,心里不觉一沉。
“哦,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阿伦姨父仍然注视着他, “我在想…这里有什么东西使一个男孩子感趣兴,有什么可消磨时间的呢?”
“我就是喜欢这地方。”汤姆呑呑吐吐地说道。格温姨妈给汤姆的父⺟发完电报回到家里,她的脸由于奋兴有点发红。她兴致勃勃地说:“汤姆,我们要一起上街去转转玩玩,还要去远足。你现在不用隔离了,多住一阵可以玩很多地方。关在屋子里多枯燥啊!”
汤姆心不在焉地说了声:“谢谢。”心里却希望跟过去一样,被枯燥地关在屋里。真正有意思的时间是在晚上,在花园里;白天我宁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回味花园里的事,考虑以后的打算,还有给彼得写信,介绍花园的情况。还有需要休息。
格温姨妈带他去商店,去卡斯尔福特博物馆,去电影院。汤姆都一声不吭地忍着。他最喜欢看电影,因为电影院里是黑的,他可以闭上眼睛想自己的事。
在汤姆回家前几天,天气变坏了,成天下着雨。格温姨妈还是坚持要带着雨具陪汤姆出去玩。有一次,电影散场后他们出来等共公汽车,汤姆一直站在一滩水潭里,汽车进站时,姨妈才发现,就惊呼起来。
“汤姆,你怎么站在水里?这积水还挺深的哩!”汤姆自己也十分惊讶,他的思想随着天空里的朵朵白云飘,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站在什么地方。经姨妈一提醒,他才感到脚又湿又冷。
“别感冒了,”姨妈焦急不安地说。
汤姆打了一个噴嚏,好象是对姨妈的回答。
姨妈急忙带他回家,给他喝了一杯热茶,洗一个热水澡,然后让他上床觉睡。但是,感冒这种病一、二天是好不了的。汤姆就这样患了重感冒,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关在房间里的时间就更长了。他故意装出恢复得很慢的样子。格温姨妈对汤姆留下来感到⾼兴,她写信告诉她妹妹说汤姆⾝体不好,不能旅行。汤姆也写信给彼得说:“我的运气真好,虽然没得⿇疹,得了感冒是最理想的。”
这样,他每天晚上都可以跟过去一样溜进花园里去玩。一到花园他的烧就退了,绿茵茵的草坪,繁茂的花木似乎驱走了⾼烧。他和哈蒂一起玩。白天,他躺在床上,故意装出没精打采的样子。阿伦姨父见他病了,不免同情起来,主动提出教他下棋。汤姆谢绝了,推说头脑发晕,不想讲话,连姨妈给他念女生看的冒险故事也懒得听。
汤姆刚病倒时,头真有点晕,两只眼睛好象沾了胶水,睁不开来,这个他倒不在乎,因为闭上眼他可以想象自己又回到了花园,看着哈蒂玩。
姨妈常常踮起脚尖走进汤姆的卧室,不安地瞅他一眼。她不知道汤姆是否睡着了,所以常常轻轻地叫唤他一声,汤姆听到后,睁开眼睛,看见是自己的卧室。可是不知怎么,在有铁栏杆的窗户和小壁橱之间,在他自己和站在他床头的姨妈之间,他隐隐约约看见了哈蒂的影子。
哈蒂的影子时刻在汤姆脑海中出现。这时,他猜疑起哈蒂究竟是不是鬼魂,他认真地思考着。可是没有人知道哈蒂变鬼的事,所以谁也无法告诉他哈蒂是不是鬼,他只好自己去想象:哈蒂一定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住在这所房子里的,当时这房子有一座花园,就是他常去的那个花园。她曾住在这里,后来死在这里…
这时,从楼下传来了巴塞洛缪太太大座钟的钟声。大座钟一定知道这些秘密,可是它不会说话。汤姆听着钟声,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想法,他紧张得屏住了呼昅,巴塞洛缪太太,对!也许只有她了解这幢楼的历史;这里曾经有过一位巴塞洛缪先生,这楼房是属于他家的,传了好几代人,因此他一定了解全部情况。他肯定会把这房子的历史告诉他妻子的,她应该还记得这些事。
汤姆决定等⾝体好一些就去拜访巴塞洛缪太太。尽管她是一个孤僻的老太太,而且大家都有些害怕她,但这动摇不了汤姆的决心。他要壮着胆子去揿她的门铃。她会打开一条门缝,生气地从门缝里向外瞅他。不过,她一看见汤姆天真可爱的脸庞,心里的气就象冰雪一样融化了。汤姆曾经在古老的儿童读物上读到过类似故事,但从来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这次他却很相信可能发生这种事了。巴塞洛缪太太不喜欢孩子,但看到汤姆的脸就会对他产生好感,把他拉进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请汤姆坐在一张茶几旁,上面专门为他放満了各种好吃的东西,让他边吃边听。她讲了很久以前的故事。汤姆有时问一些问题,她就一一回答。汤姆问:“有没有一个名叫哈蒂的小姑娘?”她会沉思着说,“哦,对了。我丈夫曾对我说起过这孩子,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是个独生女,一个儿孤,她父⺟死后,她的婶婶把她接来这里住。她婶婶是个讨厌的女人…”
汤姆想象中的故事情节就是这样发展的。不过有的地方他自己也说不清,于是情节就混乱,不连贯。不过。反正不多久他要去拜访巴塞洛缪太太的,那时就可以从她嘴里了解到全部情况。估计最后她会深沉地说,“汤姆,从那时候起,人们开始传说哈蒂和她的花园,还有其他鬼魂经常出没的这座楼房。人们还说,有些幸运的人,大约在夜午钟声敲响时下楼去,打开当时花园的门,可以看见花园和那个小姑娘的幽灵。”
汤姆总是想着这事。他的感冒好多了,姨父姨妈经常上他房里跟他作伴,使他不致于寂寞。有一天,汤姆喃喃自语:“巴塞洛缪先生住在这里的时候…”
“巴塞洛缪先生从没在这里住过,”格温姨妈说,“阿伦,是不是这样?” 阿伦姨父没有马上回答,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思考棋盘上的一个难题,可是汤姆对下棋毫无趣兴。
“不对,格温姨妈,”汤姆说,“这是他家的房子,要不他怎么会知道这房子的历史和那些鬼魂的故事呢?要不他怎么会告诉巴塞洛缪太太的呢?”
“汤姆,你说的是什么啊…”姨妈被弄糊涂了。 “不管谁是巴塞洛缪先生,他从来没在这里住过,”阿伦姨父斩钉截铁地说。“巴塞洛题太太搬到这儿来的时候就是个寡妇,这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么大座钟是怎么来的?”
“什么大座钟?”
“就是楼下大厅里的那座钟。你们说,它是巴塞洛缪太太的,可这钟早就在楼里了,很早很早以前就有这钟了,那时楼外还有一个花园。”
“汤姆,你的假设有什么根据?”阿伦姨父的声音比平常温和些,因为他真的以为这孩子还在发烧。
汤姆绞尽脑汁想编一个回答来搪塞,不致于怈露秘密。正好在这个时候,姨妈无意地替他解了围。她说: “你知道吗,阿伦,大座钟肯定在这里很久了,它后面的螺丝都已经锈死在墙壁里了。”
“嗯,汤姆这多少可以算一个根据。”阿伦姨父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汤姆伸出在被外的手,顺着他说:“就象你讲的,大座钟在这里可能时间已经很久了,年长曰久螺丝锈死了,这样,大座钟就不能搬动了,要不然,它会弄坏的。巴塞洛缪太太来这里时,她只得把房子连大座钟一起买下来。明白吗?汤姆,只要把道理讲清楚,一切就很简单了。”
从那时起,汤姆对巴塞洛缪太太就不抱希望了,心想她也说不出什么名堂的。
但是,哈蒂是鬼魂的可能性依然埋蔵在汤姆脑海的深处,不过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有一天在花园里,这想法成了他俩吵架的起因,他和哈蒂真正吵架只有这一次。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们正在那棵名叫“圣保罗大教堂的台阶”的树上搭房子。象往常一样,汤姆指挥,哈蒂⼲活。哈蒂拖来树枝,编成墙;从工具房找来木板,铺成地板。
哈蒂一边工作一边哼着赞美诗、民歌和其他歌曲。此刻她正在唱民歌《可爱的莫莉·马隆》的结尾部分:
她的幽灵手推小车
穿过大街小巷
唱道:‘鸟蛤和淡菜,
啊!新鲜——新鲜!’”
哈蒂反复哼着最后一句:“啊!新鲜——新鲜!啊!新鲜 ——新鲜!”
汤姆噤不住脫口而出:“死后当鬼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
哈蒂立刻不唱了,她狡滑地回头瞧瞧汤姆,笑起来。汤姆又说了一遍:“做鬼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哈蒂反问道。她转过⾝,一只手放在汤姆的膝盖上,目光炯炯地瞧着他,“那你来告诉我吧,汤姆!”
汤姆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等他听出话音后就气冲冲地跳起来嚷道:“我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