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经过之后我把骡子牵出来,把挽绳绕起来打上结,便跟了上去。他们都在坡道的末端,坐在大车里。安斯坐在那里,看着已经陷到河里去的那座桥,如今只有两头还露出水面。他直瞪瞪地望着它,好像他一直认为人们说桥不在了都是骗他,不过又像他心里一直希望桥确实是给冲走了。他穿着星期天才穿的好裤子,嘴里嘟哝着,看上去是既吃惊却又有点⾼兴。蛮像一匹没有梳刷过却给打扮得花花绿绿的马。唉,谁说得清呢。
那个小男孩瞅着那座中间陷下去,上面漂着些圆木和乱七八糟东西的桥,这座桥松松垮垮、颤颤巍巍,像是随时都会哗的一声全部坍塌,他瞪大了眼睛瞅着它,仿佛在看马戏。那个丫头也在看。我走近时她抬起眼来打量我,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接着又变得冷冰冰的,好像我要碰她似的,接着她又去看安斯,然后把眼光转回到河水那儿。
两岸的河水都涨得几乎跟坡道一般⾼了,地都淹没在水里,除了我们脚底下头舌一样伸到桥上然后没入水里的那一小块土地。若不是熟谙路和桥早先是怎么样的,你简直说不出哪儿是河哪儿是岸。光是乱七八糟⻩⻩的一大片,坡道简直比刀背宽不了多少,我们坐在马车里,骑在马背上和骡背上,都挤在这坡道上面。
达尔在看着我,接着卡什扭过头来看我,用的眼光就跟那天晚上他打量木板是否适合她的寸尺时一样,好像他心里在量它们的长短根本不问你有什么想法,而且要是你真的说了他甚至也不装出他在听,虽然他好歹还是在听。朱厄尔没有动,他坐在马上,稍稍前倾,脸上的表情就跟昨天他和达尔经过我那儿回自己家去运她的灵柩时一样。
“如果光是水涨⾼了,咱们还是可以把大车赶过去的,”安斯说。“咱们可以对准了赶过去。”
有时候一根木头会从挤紧的地方挣脫,继续往前漂去,一面旋转翻滚,我们可以看到它漂到原来是浅滩的地方。它会减慢速度,斜横着翻⾝,片刻之间杵出在水面上,这就告诉我们浅滩原来是在这里了。
“可是这也不说明什么呀,”我说。“那儿也可能是堆积起来的一溜儿流沙。”我们看着那根木头。这时候那丫头又盯着我看。
“惠特菲尔德先生也过去了,”她说。
“他是骑着马过去的,”我说。“而且又是在三天之前。从那时候起河水又涨⾼了五英尺。”
“要是桥露出在水面就好了,”安斯说。
那根木头往上蹿了一下接着又往前漂了。水面上有许多垃圾和泡沫,水声充耳可闻。
“可是它没到水里去了,”安斯说。
卡什说“要是小心点还是可以踩着木板和圆木走过去的。”
“可是那就什么也不能带,”我说。“很可能等你一踩上去,整座桥一下子全垮了。你说呢,达尔?”
他盯着我看。他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用两只招人议论的古怪的眼睛盯着我。我一直认为让人发怵的倒不是他⼲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是他盯着你的那股神情。仿佛是他把你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仿佛是不知怎的从他那两只眼睛里你都可以看见你自己和你的所作所为。这时我又感觉到那丫头在瞅着我,仿佛我有意思要碰她似的。她对安斯嘟哝了一句。“…惠特菲尔德先生…”她说。
“我是在上帝面前向她许下了诺言的,”安斯说。“我估摸没有必要担心过不去。”
可是他仍然没有催赶那两头骡子。我们呆在水边。另一根木头从缠结中脫⾝,往前漂去;我们看着它在从前的浅滩处停了一会,慢慢地转了个⾝。接着又朝前漂去。
“今天晚上可能下雨,”我说。“你们又得再耽误一天了。”
这时候朱厄尔在马上侧过⾝来。在这以前他始终没有动,现在他转过⾝来瞅着我。他的脸青青的,呆会儿还会变红然后又发青。“滚回去犁你他妈的地去,”他说。“谁他妈的请你来跟在我们庇股后面的?”
“我可没有恶意呀,”我说。
“住口,朱厄尔,”卡什说。朱厄尔的眼光转回到水面上去,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现在变红了,接着又变青然后又变红。“爹,”过了一会儿卡什说“你打算怎么办?”
安斯没有答理。他驼着背,坐在那里,嘴巴里嘟嘟哝哝的。“要是桥露出在水面上,我们就可以开过去了,”他说。
“走吧,”朱厄尔说,驱赶着他的马。
“等一等,”卡什说。他盯看着桥。我们瞅着他,除了安斯和那丫头。他们俩还在看水。“杜威·德尔和瓦达曼还有爹最好是自己走过桥去,”卡什说。
“弗农可以帮他们,”朱厄尔说。“我们再把他的骡子套在我们骡子的前面。”
“你们不能把我的骡子赶到水里去,”我说。
朱厄尔看着我。他的眼睛象一只破盘子的碎片。“我会赔你那头死骡的钱的。我现在就把它从你手里买下来。”
“我的骡子可不到那样的水里去,”我说。
“朱厄尔都准备用他的马了,”达尔说。“你为什么不能让你的骡子冒一下险呢,弗农?”
“别说了,达尔,”卡什说。“你和朱厄尔都不要说了。”
“我的骡可不到那样的水里去,”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