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牵牛

牵牛花盛开的五月，一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珠闪烁的清晨，我独自去原野上寻找白色牵牛花。

　　家乡的牵牛花，颜色可分三大类：红色，蓝色，红蓝混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那红，有粉红、大红、绯红和暗红；蓝，有淡蓝、天蓝、深蓝和群青；红蓝混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则是一双丹青妙手将红蓝颜色随意搭配信手调来，调出或青莲、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或葡萄紫、藕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以及我叫不出名称的许多种颜色。我家近旁，月牙河东面的田野上有四道平行的阡陌。那天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着五月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踩着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珠的草丛，走在被农人们整修得平坦笔直的田间小路上，忽而看到攀着颀长的芦苇盘旋而上的，是数不清的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的小喇叭；忽而看到不知谁家迁走留下的废墟上，涌起一层碧蓝碧蓝的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轻风拂过，把阵阵芳香送进人的肺腑；有时，又看到一棵高高壮壮的曼陀罗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绕着红的、蓝的、红蓝相间的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花朵，俨然一座五彩缤纷的玲珑宝塔。

　　而那天我要寻找的是<strong>白牵牛</stron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纯白，那是玉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魂，雪的皓魄，是月光之神的舞蹈，是千丈飞瀑无声泻落在岩石上溅起的银亮的歌！

　　在那之前，我只见过两朵<strong>白牵牛</strong>。有年初夏，我去葛沽镇外的一个小村看望弟弟一家，清晨在村路上散步，路旁是一道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的小溪，忽然我发现小溪对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绕在芦苇上的她和她；不，应该是她和她首先发现了我，她们顾盼神飞，楚楚动人，分明是我少年时代频频闯入梦中的那双眼睛，那星星般的眼睛晶亮而灵动，怎会不首先发现我？我的心为之一喜：家乡的牵牛花，原来还有白色的品种！

　　第二天上班一到单位，我就把发现白牵牛的事，打电话告诉一位远方的编辑朋友。因为她和我一样，喜爱辛幼安“城中桃李愁风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在溪头荠菜花”的词句，喜爱如火如荼开遍郊野的野花，尤其喜爱处处伸枝展蔓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怒放的牵牛花。她告诉我，每年秋后，她都把牵牛花的种子埋在花盆里，放在阳台上，冬天来了，种子钻出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芽，她把花盆搬到室内窗台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节的喜庆日子里，她一家就欣赏到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的牵牛花了，只不过那花儿很小很小，像旋圆了彩裙，伴着火爆爆的鞭炮声翩翩起舞的袖珍仙子。对一个热爱自然情融自然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大的快乐！她还告诉我，每年春天，她都领着小女儿，把牵牛花的种子埋在公园的土山旁、树篱下，初夏，她又领女儿悄悄走进公园——哟！土山旁，树篱下，果然有许多五颜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圆眼睛冲她们母女俩狡黠地眨呀眨的。瞧这喇叭花，比牡丹还好看呢——偶尔有人夸奖一句，母女俩就乐不可支，真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一朵淡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或藕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奉牛花（当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白色的最好），开在游人如织的甬路边，给人们带来意外的惊喜。

　　有一次，我打电话告诉她写了一篇题为《蓝牵牛》的稿子，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有没有白色牵牛花？”语气含有期待，含有侥幸，也含有担忧。

　　明知会让她失望，但我只能如实回答“没有”

　　因此，那天告诉她发现白色牵牛花的消息“是吗？呀——”一向矜持的她，竟大声喊叫起来，既而又得寸进尺：“秋天，您一定要把白牵牛花的种子寄给我！”

　　说来也怪，秋天我去采集花种，牵牛藤攀绕的那片芦苇上，却找不到两朵白牵牛花的踪影了。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的白色牵牛，谜一般地出现，又谜一般地消失了！

　　大约有两三年的时间，每逢夏秋去田野散步，我都不忘留心白色牵牛花，不忘刻意找回那个红蓝颜色之外的承诺。

　　想不到，就在这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珠闪烁的清晨，当我走上第三条阡陌的时候，竟然发现了白色牵牛花，不是一朵两朵，不是百朵千朵，而是一大片、无数朵！

　　那是村路与阡陌的相连处。南面是稀稀落落的几户农家，院墙外草芙蓉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冠花开得正火；北面是正在灌浆的稻田，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白牵牛的空地就在稻田边。此前我散步时曾无数次走过这里，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过？为什么？为什么我在无数地方千遍百遍寻找不到的白牵牛，竟刹那间荟萃到这里？谜呀，谜…

　　我痴痴呆呆地看着那片白色花朵，唯恐她们再度消失。五月炎夏，眼前却像铺着一层积雪，数不清的花朵一律向蓝天尽情释放着青春的活力，那么热烈，那么舒展，没有一朵萎靡地垂着头的；没有一朵憔悴地黄着脸的，阳光照在晶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珠上，一闪一闪，于是我面前千万只眼睛诡异地眨着，像是在问：你能解开眼前的谜吗？

　　读《天津简志》一书得知，亿万年前，家乡广袤的原野还是一片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滔天的海洋，群群海鸥在海面飞旋，洁白的翅膀轻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花。后来，由于世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气候冷暖和洋面升降的变化，沧海变成了桑田。我想，桑田的大脑沟回——那纵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错的大河小溪，一准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亿万斯年不可磨灭的关于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花的记忆，于是，终于有一天、有一刻——也就是我来到村边地头的这一时、一刻，桑田亿万斯年反复曝光的记忆倏然显影：眼前这半亩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绿叶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起一层白色小花，不正是大海碧波之上飞溅起的无数朵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花吗？白牵牛，往昔茫茫瀚海留给桑田的玉壶冰心，此时桑田思念沧海的莹莹珠泪啊！

　　白牵牛，你们接受我的解释吗？我屏息静气，轻手蹑脚地走到花儿的近旁。我舍不得惊动她们。作为桑田对沧海的记忆显影，她们该蕴含着多少刻骨铭心的爱心，多少牵魂萦梦的眷恋，我怎忍心惊动多情的她们？我在一朵小花面前，悄悄蹲下身，伸出手指，轻抚那薄薄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的花瓣，花瓣那么娇柔，那么细腻，如同稚龄女孩儿秀巧莹润的面颊。多么想制作一枚蝉翼般透明的书签儿，夹在我最喜爱的书里，但我安敢造次？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便已残忍！我只能在秋深时节采下她们的种子，种在院外，待来年，大海的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必将溅落在我家门前了，望着朵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花，我的想象必将在无边浩淼的水域扬帆远航了。当然，我要尽快把这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白色的喜讯报告远方的朋友，不难设想，她得知后，该是怎样欣喜若狂啊！

　　开遍家乡的牵牛花，红色、蓝色、红蓝混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家族，从此又多了纯白的一脉。她们很少很少，却因少而珍贵，如同孕在大海深处的珍珠，如同藏在高山巨岩的宝石，如同缀在宝石蓝夜幕上的璧月…

　　哦，白牵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