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感伤

夜半临窗，无论月盈还是月亏，无论窗外和风细雨还是绵绵飞雪，时不时会引发一些细碎的感伤。当心灵深处的旷寂与惆怅相携而来时，竟忍不住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青衫。那种眼睛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e.jpg">体，一旦离开了它们的发源地，就再也不受主人的控制。不听使唤的泪，肆无忌惮地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我的脸，嚣张地滴落到我的掌心。我的泪，时而温暖，时而冰冷；我的脑袋，也时而清醒，时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惘。我想，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一定存活着某种因子，要不然，为何感伤会像只幽灵一般，在夜半时分不期而至，而且攻城掠地轻而易举地占据我纤细的心房？

　　从小就生活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我尚在母腹时，父亲便因骨癌切除了右臂，后天的残疾、生活的窘迫令父亲<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情大变，动辄对母亲大发雷霆，甚至把气撒在两个年幼的哥哥身上，踢翻桌椅，摔盘子砸碗是常有的事。实在忍无可忍的母亲，有时会在与父亲的战争后，撇下我们，独自离家。每每这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总会把因惊吓过度而蜷缩在角落里的我，像提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一样提起来，匆忙嘱咐我“跟着你妈”便打发我独自上路。

　　那时，家乡崎岖的山路上，常会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母亲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我跌跌撞撞躲躲闪闪紧随其后。记得一个春日，当我再次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派出“跟踪”时，为免以往被母亲发现而“遣送”回家的历史重演，我便自作聪明地躲在一个小土丘后面，不知是由于身单力薄路途遥远，还是和风拂面阳光普照，我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邻村一户陌生人家的炕头上，尽管好客的主人想方设法让我开心，但极度的恐惧与悲哀仍深深地淹没了我，我瞪着惊恐不安地眼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嗒嗒地回答着主人的提问。

　　大概是根据我描述的父亲的特征，不大一会儿，男主人领着一位年龄约摸四十左右的女人进来，见到我，她一把将我抱进怀里，一边让我喊她“姑姑”一边忙不迭地向好心的男主人道谢，后来知道她是我本家的一位姑姑，早年就嫁到这个村了。

　　黄昏时分，那个姑姑用独轮小推车把我送回了家，在晃晃悠悠的路途中，我一遍遍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o.jpg">着发涩的眼睛，生怕自己睡过去。现在想来，大概是人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的体现吧。

　　母亲依然没有回来，我极其落寞地站在屋子里，广播里正如火如荼地播放着《没有共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就没有新中国》，我烦躁不安地扯断广播的开关，悲凉与忧伤像一条毒蛇噬咬着我幼小的心，人们只知道没有共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就没有新中国，哪里知道没有母亲就没有我晴朗的天空啊！

　　事后，我常常会想，假如那次母亲真的抛下我们怎么办？假如我走丢了该怎么办？又假如在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睡的时候遇到“拍花”的该怎么办？一个又一个的假设搅得我心神不宁，小小年纪便学会了望着天空中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云出神，望着南飞的雁阵发呆。

　　后来父亲生活基本能够自立，加上我差一点“走失”后的一场大病，父母之间的战争逐渐减少，母亲也再没有离家出走。与其他同龄人一样，我也时常躲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呢喃，也会骑在两个哥哥的“马背”上大笑不止，但那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植于骨子里的感伤仍隔三岔五地光顾我的心灵。

　　乡下老家一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传着新媳妇正月十五“躲灯”的习俗，据说这天如果不外出“躲灯”来年必“死公公”我七岁那年的正月十五，二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家的二媳妇被“搬”到我家“躲灯”在伯父、叔叔家众多孩子中，也许因为我的乖巧伶俐，也许因为我的体弱多病，新婶子似乎对我情有独钟，从迈进我家门槛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紧紧地牵着我的小手。

　　记忆中，她似乎特别漂亮，虽然那个年龄的我并不懂得何为漂亮，但新婶子那两条垂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际的、乌黑发亮的辫子，却一直留在我记忆的深处。眨眼工夫，她就为我梳好两条羊角小辫，然后把我放在她的膝盖上，给我讲《一双绣花鞋》，随着故事的跌宕起伏，我也跟着她的表情，似懂非懂地大呼小叫起来。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暮西山，曾经答应永远陪我玩的新婶子已经不知去向。我呆呆地坐在土炕上，耳听着呼呼作响的风声，眼望着窗外漫舞的雪花，心痴神驰，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的心灵似乎品尝到了离别的滋味。眼泪在眼窝里打着转儿，随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en.jpg">涌而出。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会因一叶而思秋，会因一雨而怀人，会因一个平淡无奇的生活细节而不能自已。古人教我，不以物喜，不以物悲，可我还是忍不住对天长叹，生活啊，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地美好又残缺，可爱并残忍呢？

　　十五岁时，我已经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优异的学习成绩，同学们的刮目相看，老师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

　　口称赞，这些无形冲淡了我的感伤。那一段时间，天空是明媚的，阳光是灿烂的。可就在那年的冬天，死亡却与我撞了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怀。

　　那天早晨跟往常一样，吃过早饭，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打了声招呼，便上学去了，虽然知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已经重病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也看到父母亲及伯父母一步不离地守候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的身旁，但年少的心怎么也不会跟死亡这样冰凉的字眼挂起勾来，天真地以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只不过是旧病复发，跟平时一样，只要赤脚医生给她打打针，吃吃药，就会平安无事的。

　　坐在教室里，上课一向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会神的我老是心神不定，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心中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一阵阵袭来，老师关切的目光一次次地在我身上扫描着，几次强打精神，但几次又败下阵来，内心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让我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我背起书包，一路狂奔着往家赶，三里的路程十几分钟后便甩在身后。

　　跨进村，拐过街角，隔着一条街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屏息细听，声音由远及近，由弱及强，不留情面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的四肢开始发凉，头皮开始发麻，临近家门口时，手中的墨水瓶怆然落地，我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发生了：

　　门口站着许多邻居，他们有的在拭泪，有的在窃窃私语，我急忙扒开人群，只见堂屋中央，东西横着一扇门板，一个包裹得像粽子样的人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地躺在上面，父母及本家亲戚等，黑鸦鸦地跪了一地。像突然被人锁住喉咙，一时之间竟透不过气来。我一步一步地靠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突然大哥从东厢房冲出来，紧紧地抱住我，摇着，哭着，喊着“妹妹，我们再也没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了！”

　　我怔怔地看着大哥，眼泪无声无息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下来，我不明白，人的生命为什么会如此脆弱？死亡的颜色为什么竟会如此地惨白？我走过去，用冰凉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冰凉的手，就像抓住了生命的引线，仿佛我的手有回天之术，可以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起死回生。

　　夜，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呼啸着从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连滚带爬地挤进屋子，猫头鹰在光秃秃地枝头上哀嚎着。昏暗的灯光下，父亲、伯父及哥哥们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守灵，我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已魂归天国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的遗体，没有丝毫恐惧，铭心刻骨又纷繁的疼痛中，牵出一段段美好的记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这一辈女人，默如幽谷，淡似微尘，全无影视剧里村姑们浪漫的眼眸、动听的歌谣和热烈的爱情。她们是卑微的，她们又是伟大的，尽管伟大得有些盲目。

　　第二天，当拖拉机大口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气，轰隆隆地载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绝尘而去时，突然觉得维系我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之间的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绳子一下子崩断，我发疯般地追逐着，直到拖拉机消失在茫茫原野，直到我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在场邻人无不为之落泪。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将我的心门深锁，闭上眼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白皙的脸庞，瘦小的身躯，花白的头发，甚至她那巴掌大的小脚都在我眼前晃动，睁开眼睛，看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站在村口等我，感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在给我梳头，闻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做出的饭香。我固执地保留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生前用过的一把木梳子，梳子在手，就像紧紧地攥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的手，以至后来一位非常赏识我的老师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跟我的不辞而别成了我永远的回味和不了的痛。

　　人的一生，果成花败，梅绽雪飞，来来去去，失失得得。有时会想，如果以动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与植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来衡量生活的话，那么这个叫生活的东东也许属于植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吧，它绝不会因为你的快乐而放缓匆匆的脚步，也不会因为你的忧伤而加快它的进程，它总是沿着自己的轨迹，按照既定目标，不疾不缓地前行着。在飞速的时光中，我求学，做工，成家，立业，虽然一切都是那么地风调雨顺，按部就班，但骨子里的那种感伤情结却从未离我而去。每当看到贫困山区失学儿童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每当听到有人不顾亲情道义，将自己的亲人赶出门外；每当看到街头那些餐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宿的残疾乞讨者；每当看到寒窗苦读十载到头来却一枕黄粱梦；每当看到起五更爬半夜，把农产品运到城里，只为能够多卖十几二十几块钱的农民；每当看到车站码头难舍难分的送别人群，每当看到严寒中伫立在村口盼儿归的白发父母；每当看到在子女面前威严十足，但在孙子面前却“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老爷老太们…我的心里便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发出一种时而细如涓涓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时而又波涛汹涌的感伤来。正是这种感伤，让我懂得如何去尊重长者，爱护弱者，如何珍惜友情，呵护爱情。

　　我想这种存在于生命深处的淡淡感伤是钟情我的，就像我钟情于这个世界的每一种生物一样，也许所有爱过我和爱着我的人都会因为身份、工作、疾病、脾气等等原因暂时放下对我的牵挂，我的感伤却不是，它就像一个锲而不舍的雕刻家，在我的心灵上叮叮当当的切割、打磨。当这种感伤发展成一种深深的痛时，我便会不由自主的听筝曲，从明快的《高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水》到哀婉的《汉宫秋月》，再由凄楚的《梁祝》到婉约的《渔舟唱晚》，感伤也在这时急时缓如泣如诉的筝声中渐渐隐去。

　　也许感伤也是对世间形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爱的另一种阐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