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道人眯着眼，有气无力地道：“小…小兄弟，行…呃，行个方便。老道不要银子，给口酒罢。呃…我喝了酒便走。”

　　李逍遥气道：“嗬，听话茬你是要撒赖呐？谅俺不说，你也不知老板娘的厉害！老…我小李子在这住了整整二十年，说起来也是她嫡亲的侄儿，也不过每年端午才有口雄黄酒喝。你是她儿子还是她老子？她肯白白送你酒吃！还是快些走罢，别找不痛快。”

　　一连说了几遍，不见他理会，再等片刻，隐隐听见响起鼾声。李逍遥不由得怒从心起，一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伸手揪住他袍襟，两膀运力，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将他丢出门去。

　　心想这家伙醉得半死，浑没知觉，老子可不算随便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武功罢？他上门撒赖，骗吃骗喝，丢他出去也不能说侍强欺人，便是给师父知道了，也怨我不得！

　　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以为练武多年，气力大增，便是二、三百斤的胖子也一提就起，这样一个枯瘦道人，浑身上下也没几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又哪在话下？是以只用了七分力气。谁知接连提了数提，对方却宛如铜浇铁铸一般，连衣角也没晃动半分。

　　李逍遥又惊又疑，知道事出非常，这老道有些古怪。正待仔细参详一番，忽听李大娘一连声喊着上菜，只得先丢下他，边走边想：“他妈的，你若是识相的，趁老子离开便夹了尾巴溜走，等老子回来可没你好果子吃。”

　　李大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面春风瞟了他一眼，笑眯眯道：“酒饭都预备齐了，快端上去吧…啧啧，瞧不出，这几个苗子鬼头鬼脑，倒趁钱得紧！”

　　李逍遥奇道：“什么苗子？”李大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低声音道：“不就是上面那三个家伙？你小子待会说话给我机灵点，惹恼了客人，小心老娘剥了你的皮！”

　　李逍遥吐吐舌头道：“是了！”伸手端起茶盘，忍不住又道：“原来苗子便是这副鬼打扮，怪不得瞧着稀罕…婶婶，这三个家伙似乎来路不正哩。”

　　李大娘鼓起眼道：“你又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2.jpg">了是不是？管客人的闲事做什么？方才那黑大个一见老娘，先不问有几间房、房钱多少，张口便都包了下来，柜上还押得有十两银子。哼，这样大方的客人，倘若每天来上三拨儿、两拨儿，老娘还愁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你管他什么来路！”

　　眼珠一转，又吩咐道：“你同他讲清楚，这咸鱼跟海参杂烩都是一钱银子一卖，糟鸭呢，要一钱五一只，都不在房钱里，统统另算…喂，我说你小子别磨磨蹭蹭的，送完赶紧回来，老娘还有事要你办！”

　　李逍遥麻利应了，端菜上楼。他心下仍气黄四，见过道没人，掏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裆里的家伙，哆哆嗦嗦在三样菜中各洒上几点“金生丽水”凑到鼻子下一嗅，热气烘烘倒也闻不大出，这才快步上楼。来到“天”字房，轻轻咳嗽一声，拍门叫道：“崔大爷，酒菜备好啦。您是单独用呢，还是同那二位一起用？”

　　停了片刻，只听那崔堂主答道：“不用。你端去给他们罢。”顿了顿又道：“往后没俺的吩咐，别总来罗嗦！”李逍遥碰了一鼻子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待向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代菜钱的事，想想恐又挨骂，只索罢了。当下走至隔壁的“地”

　　字房，生恐再讨没趣，见房门半开，先探了探头，没敢进去。那黄四不知怎的气已平了，正同孙老七说说笑笑，见李逍遥端来酒菜，兴冲冲夹手夺过酒壶，仰头便灌，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唔…他妈的，老…老子先尝尝…”

　　刚吃得一口“呸”地一声吐了出来，怒道：“这是什么东西？”李逍遥赔笑道：“回大爷，这是本地的名产桂花酒，陈了七、八个年头啦。特地取来孝敬二位。”

　　黄四道：“他妈的，这样酸掉牙的玩意儿也叫做酒了？喂，小子，赶快换几壶好酒来，你怕大爷没银子么？”李逍遥道：“小店就只这一样酒最出名，听说连本朝的娘娘都爱喝，叫…叫做贡酒。

　　你老再喝一口试试，想是这酒头一口喝下去，品不出滋味儿？”黄四“咚”地一声将酒壶掷回茶盘，骂道：“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你当老子没喝过酒吗？娘们儿喝的酒，你这小子干么拿来给我？你们汉人的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娘娘都是丑八怪！当老子好稀罕她么？”

　　这一掷用劲甚大，壶中酒登时泼出不少，若非李逍遥避让及时，几乎淋了一头一脸。李逍遥大怒，肚子里暗骂：“呸，我汉人的娘娘是丑八怪，难道你老人家这副尊容便很俊么？大伙儿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稀罕了？”

　　他连遭黄四斥骂，忍不住脸现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孙老七推开黄四，劝道：“算啦，算啦。小二，我们这里带得有酒，你将饭菜留下便是，这酒你还拿回去罢。”

　　李逍遥收起酒壶，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将菜一盘一盘排在桌上。他深恨黄四，乘二人不备，转过身去挟了把清鼻涕，顺手抹在海参杂烩里，不动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垂手出房，心下得意：“胖甲鱼，臭甲鱼，老子晓得你口重，好心加些作料进去，谅你这蠢货尝不出罢？哈哈，便是这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伤风，只怕作料不大够味。

　　姓孙的待老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客气，请你陪绑，不好意思。最好这块加料海参教胖甲鱼吃到，免得你说我恩将仇报。”

　　放慢脚步，隐隐听到屋内二人争相大嚼，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大乐。又想：“这班王八蛋只懂得茹…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喝那个血，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他两个尝了婶婶的绝顶大菜，竟然不吐不骂，真教人大大的佩服！那位什么崔糖主、崔盐主的，不肯吃老子的加料大餐，这份先见之明倒也不小。”

　　一面偷笑，快步走下楼来，见那道人仍手脚大张，躺在原处，似乎酣睡未醒，嘴里不住哼哼唧唧。

　　李逍遥灵机一动，扭头向灶间张了张，静悄悄全无声息，当即放下茶盘，蹑手蹑脚走至近前，摸出那壶桂花酒，在他鼻子下晃了两晃，低声道：“道长，道长…你老醒醒，酒来啦！”

　　那道人鼻子掀了两掀，闻见酒香，顿时双目大张，醉态全无“霍”地坐起身来，劈手便夺。李逍遥原是存心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见他来抢，笑嘻嘻一缩手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将酒壶藏到身后。

　　他习武多年，又有名师指点，自恃身手、眼力、反应都是奇快，哪将这醉猫似的家伙放在眼里？只想稍加惩戒，将其赶开罢了。

　　不料肩头甫动，便觉手上一紧，已给他连手带壶抓个正着。李逍遥微一错愕，心道：“这家伙只是随便一抓，也不见出手如何快、手法如何高明，怎么老子竟没避得开？难道这人是个深藏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的高手？”

　　他既疑对方身怀绝技，立起争胜之心，将林木匠叮嘱的话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手上运足十成力道，猛地一夺，同时左掌如扇，使了半招“推窗望月”

　　拂向对方脉门。要知林木匠的一身绝学，均来自于家传，其中又以“水月剑法”和“浣花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手”这两门功夫，最具独到之处。林家祖上十余辈皆为姑苏大贾，直至蒙元中叶，遭逢大变，家道方见中落。

　　谁知就在这一辈人中，倒出了一位名震江湖的侠女。这位前辈女侠幼遭不幸，却自有一番奇遇，拜在一位异人门下，学得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她晚年本已另创家业，子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堂，却忽然大彻大悟，毅然斩断尘缘，削发为尼。临出家前，遗下两套自创绝学，便是这“水月剑法”和“浣花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手”林家的后世子孙虽限于资质，远未能承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髓，却仍足以仗其开山立派。现下李逍遥所使的“推窗望月”

　　便是“浣花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手”中的一式，招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妙无匹，近身相搏用以克制敌招、擒拿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ue.jpg">最为有效。

　　虽说他生平从未与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手，临阵经验尚有不足，且仓促之下只使出半招，却也威力奇大，不容小觑。他只道这招使出，对方只有放手闪避一途，自己后招绵绵，立时便占上风。哪知左手五指仅挥出寸许，突然仿佛被什么小虫叮了一口“曲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ue.jpg">”

　　上微微一麻，顿时力道全无。同时只觉右手手背如遭火炙，剧痛之下，不由“啊”地叫出声来。那道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脸若无其事，趁他手上无力，轻轻巧巧将酒壶接了过去。

　　李逍遥不知这是哪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e2.jpg">法，又惊又怒，心道：“这不是活见鬼了么？师父曾说，这招推窗望月乃近身擒拿的绝顶功夫，莫道不懂武功之人，就是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高手出其不意，也决计要吃亏。

　　怎么早先吹得恁般厉害，这时候全不管用？这牛鼻子就像捏臭虫似的，拿小拇指轻轻一碾，他妈的，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得老子半身不遂。什么推窗望月？这窗也不曾推开，月更是半分没见！我瞧不如干脆改名叫做掀裙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罢！”

　　那道人一壶入手，醉容尽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脸猴急地冲李逍遥点点头，笑道：“但使主人能醉客，管他何处是他乡！哈哈…老道却之不恭！”

　　也不及举壶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便远远对着壶嘴尽力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那壶中之酒立时化作一条白练，直贯进口中。李逍遥几曾见过这等喝酒的怪相？瞧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这酒是给他硬抢去的。

　　须臾喝得涓滴不剩，那道人还不甘心，复将酒壶倒转过来，伸着舌头在壶嘴处一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n.jpg">咂，嘴里兀自含糊道：“好！好酒！”

　　李逍遥回过神来，一把抢回酒壶，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惊道：“老…老道长，你这肚子里敢情藏着杆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么？你老人家先前讲好的，只讨一口，这…这一口就把大半斤酒喝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光，教小人如何同老板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代？”

　　那道人正不住地咂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n.jpg">舌，似乎意犹未尽，听他出言相责，脸上颇有几分尴尬，支吾道：“你…呃，你这酒也算好了，啧啧，便是水掺得多了些…那个，小兄弟，还有没有好酒？都一发拿出来，教老道替你品评品评。”

　　他酒一落肚，立时便神完气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脸意气风发，倒似服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再没半点醉意。李逍遥气道：“啥？就是这一壶酒的官司，小人还不知如何打发哩，还替你再拿！你老人家既然有心品评，倒先品评品评俺，像不像个要挨老板娘揍的面相？”

　　那道人哈哈大笑，说道：“一壶酒罢了，瞧你这心疼的样子！李太白曾说：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谑！人家陈留王宴请客人，都是成千上万坛的喝酒，老道只讨你一壶掺了水的薄浆，便愁眉苦脸地只管做怪样，真是小家子气！”

　　捋了捋胡须，伸手拍拍李逍遥肩膀，道：“老道肚子里有条酒虫，时时便要发作，适才若不是喝了你一口酒，还当真不易应付哩。这次承你的惠，自然会重重谢你。老板娘那里，俺也自去解释，须不能连累你！你怕什么？”

　　李逍遥心下嘀咕：“这牛鼻子行径古怪，举止不俗，适才抢酒所用的手法，也不知是不是一门高深的武功？莫非是位游戏风尘的异人？既然酒也给他喝光了，老子也别显得太小气，没的教他瞧不起。”

　　当下道：“算啦，啥谢不谢的…空腹喝酒最易伤身，你老快去别家化些饭吃才是正经。难道还向你讨还酒钱不成？”

　　那道人“咦”了一声，仔细打量他半晌，狐疑道：“你小子怎的突然大方起来？这个，谢不谢是我的事，领不领情是你的事，老道平生从不占小辈的便宜，咱们可别混为一谈…不过这银子么，老道我可没有…”

　　李逍遥笑道：“小人本说不要银子，是你老人家自己要重重地谢我。”那道人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个什么？…虽然没有银子给你，可是救你几百条人命，那还不是个天大的人情？”

　　李逍遥眨一眨眼，莫名其妙。那道人又道：“我问你，你今早做的那个梦，现下可还记得罢？”李逍遥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这…小人做的梦，你…你老如何知晓？”

　　那道人哈哈大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o.jpg">手道：“小子，不瞒你说，你做的那个梦，便是老道运功施为，传信给你的。你倒问我如何知道！”连连摇头，神色之中颇带几分得意。李逍遥似信非信，迟疑道：“那…那么请你老说一说，小人都梦见些什么？”

　　那道人忽然脸色凝重，摆一摆手，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道：“少废话了。老实告诉你罢，我昨晚无意中路过这村子，刚到村口，便闻见一股尸气。再仔细一瞧，阿弥陀佛，当真不得了！方圆百里之内，人人面色晦暗、个个印堂发黑，简直是行尸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一般，怪不得尸气冲鼻！小子，老道不是唬你，那便是将死之兆啊！我当即四下查探一番，原来西面山上有个妖怪作祟。那妖怪本是几年前从我师兄剑下逃命出来的，在你这里为害已久，现下她已经准备停当，三天后就要动手，将这里家家户户的生灵残害殆尽。老道此来，便是体念上苍有好生之德，要替你挽回这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