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则必授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我折家家主…折可求以麟、府、丰三州之地降了金狗！年余来攻打陕州兼筹粮有功特为加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立其为中原伪主！我家将军之母、折家上下，小弟一家俱在府州！

　　将军之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情刚烈，我父少小便随前任家主征战，恨背德背祖之人入骨，既是金狗占了府州，怕是…强项之下必然丢了性命。”佟仲说到最后，一张青白脸已是面白如纸，擎着黄绢的双手颤抖不已。

　　一旁的陆大安每听一句便呼一声“什么？！”连呼五声至佟仲言毕，已是长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刀、纵声大叫道：“父陷于敌手，虽万死亦当往救！

　　我这便与你前往府州，救你父与折将军之母去！顺手砍了那个降金狗的什么鸟可求的狗头，丢至军前与千万兄弟做蹴鞠耍子！”

　　佟仲乍知自己心中以为天人的家主竟然降金，心中本就惊惧难过，听陆大安莽撞聒噪，心中由惊极转愤怒，掷酒囊于地道：“那是我折家第十代府州之主！

　　你怎敢对他不敬？只怨我等在砦中消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绝，家主…老折将…那折可求降金已有年余，我父怕早已英魂不存，你拿什么去救？”

　　陆大安几年连遇溃兵至败，已是愤极，适才忽知心中敬仰的折家居然降了、救了自己性命的佟仲家人又因此陷于不测之地，立时怒火冲天，只想仗手中刀去杀个痛快。

　　待到被佟仲开口抢白这几句，更添了几分羞愤，于是亦怒道：“我管他什么鸟家主，只要降了金狗便是该死，不敬了又如何？生身老父，有一丝念想，也该舍身一探。你这般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即为不孝！”

　　佟仲瞪着眼前横眉立目的浑人，怒极反笑道：“我家将军是折家弃子，但他一向以折家血脉为傲、自按谱称自己折家廿三郎的。我佟家三代为折家家将，一身荣辱与折家共之。我佟仲自幼和将军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如今家主降金，我等却该如何自处？如若出砦再投吴玠吴经略军前，吴经略对我等降将至亲可还有一丝信任？

　　父亲自小教我，以折家为要，以大势为要，以我家将军为要，不论其他。我听从父亲教诲，保着将军为国杀敌，便是孝道。如你所言，唯一死以殉，何孝之有？”

　　陆大安虽仍不平，却无言以对，运力一刀砍倒火上烤架，背身道：“我只知道，当年未能回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见我老父最后一面，遗憾至今。”顿了一顿，低头坐倒，又咕哝道：“相公当年也说过，只知厮杀者如我，莽夫耳。可你方才说的那些，我却不懂。”

　　佟仲听他言中颇有萧索之意，心中略有歉然。思及自己所经所处与父亲音容笑貌，一时悲戚无言。烤架之木，本已燎烤干燥，陆大安劈之落火，登时火光熊熊。长夜漫漫，荒村寂寥，只有火中木柴噼剥作响。两人各怀心事在火边枯坐，仿似要借这大火烘去内中的黯淡伤怀。

　　良久，佟仲长叹一声，起身向陆大安背影一揖道：“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得逢哥哥如此一个阵前英雄，是小弟的福分。适才小弟心中戚戚、言语冲撞，还请哥哥宽恕则个。小弟行止，尽许与将军。

　　身有牵挂，不能如哥哥般快意恩仇。想着这就启程赶赴我家将军处，让他知晓此事，也好早作决断。

　　青山不改，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若有相逢，再与哥哥一同杀敌饮酒！”佟仲一开腔，陆大安便已转回身来。见佟仲行礼，亦不迭回礼。待佟仲说完，三几下把自己结束好道：“我是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人，不会说话，伤了兄弟的心。

　　兄弟说这等话，可羞煞我也！若是不嫌弃哥哥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手笨脚，我愿与兄弟同行做一刀牌，护持左右。兄弟救了我的性命，这百多斤便是兄弟的了。”

　　佟仲见他神色郑重、语气甚诚，又念起此人委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豪，方才心中不快遂烟消大半，摇手道：“哥哥说的哪家话！你我皆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ang.jpg">直汉子，些许争执，怎值得哥哥如此？能得哥哥陪伴，实小弟所愿。只是听哥哥适才说要寻杨队将…”

　　陆大安听佟仲前面几句，已然喜上眉梢。待他说到寻杨队将，哈哈一笑挥手打断道：“我寻杨队将，只为追随左右、再杀金狗。

　　折将军乃是我素来敬仰的神箭英雄，杀金狗从不手软，我随了他岂不更好？只是如今我随兄弟去，有三句话想问兄弟。”佟仲亦笑道：“哥哥请讲。”

　　陆大安抱拳道：“我随兄弟去投靠，折将军收我不收？”佟仲回礼道：“哥哥忠义无匹、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ang.jpg">率直，我家将军见了必定欢喜。再知哥哥是小种相公亲随，怎有不收的道理？”陆大安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道：“若有金狗当面，折将军是杀是降？”

　　佟仲眦几裂道：“杀之无赦，有死无降。”陆大安向前两步，执起佟仲双手道：“做将军马前刀卒，死战时我为第一，折将军会否遂我心愿？”

　　佟仲反手紧握陆大安双手道：“若有死战如太原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哥哥刀断之时，定有我一弓随殉！”两人执手互握。

　　但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热血沸腾，心意相通，几近于一。一刀一弓再不多言，辨明方向、携手并肩，就此漏夜启程。佟仲引着陆大安一路向西，饥食渴饮、风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宿。

　　路遇数十次金军游骑，或战或逃、或攻或避，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刀砍合作无间、杀伤金人竟近百数。先前赶路只靠双脚，雪融泥泞，行动颇艰，后来杀金人夺马，行进转速，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夜间，或可行百里有余。

　　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后，出陕西路，金兵渐少，佟仲每每能觑见同出砦来打探的箭营兄弟所留暗记。有了方向指引，行路更是迅捷。二人于路共同杀敌，感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渐深厚，马背上各叙了自己家事。

　　佟仲知陆大安父亲亡故，奔丧不及，胞弟为寻兄失散江湖，再无下落之故事，深为慨叹。陆大安亦知晓佟仲之父随折可适因战而残，可适亡后，供养折翎之母及折翎之德行，唯唯礼拜。

　　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言语所残之些许怠碍，尽释于无。又行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远远望见巍峨群山。佟陆沿着山脚兜兜转转，弃马崎岖向前，时有小兽被二人踏断枯枝的声音惊起远遁，在残雪上留下一串麦黄新绿。说说笑笑间，佟仲忽然停住脚步。陆大安愕然回望，却见佟仲神色有变，正要发问，佟仲已摘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箭道：“敌袭！”

　　陆大安一惊，拔刀顺着佟仲眼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树上刻着一个不甚齐整的暗记，最后一划拖刀远去，似仓促而就，与前路见的截然不同。他示意佟仲在后以弓遮掩，自己小心翼翼趋前探查。

　　沿着那拖刀刻划的痕迹方向放眼一望，约两箭之地外，影影绰绰卧着几个人，一动不动。陆大安招呼佟仲上前，与他一同蹑足轻近。

　　只见倒卧者四、三金一宋、头腹被箭、俱已殒命多时。尸首身边脚印及打斗痕迹甚轻，血迹也几乎不见，似是在四人死后有一场雪掩盖了一切。陆大安以眼问询，佟仲摇头示意皆不相识。二人细细勘查，辨明了离去脚印方向。

　　佟仲又与暗记所示核对后，方一路追踪而去。前行不远，便又看到几具尸首，亦是金宋混杂。旁侧树干，羽箭多穿。陆大安心切救援，只要求进，反是佟仲冷静有加。

　　想到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前出陕西路时虽未降雪，却曾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风阵阵，风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气颇重，从而推断这场厮杀定是五天前之事，故虽救亦不急于一时。

　　倒是同袍兄弟的羽箭失落颇多，若是五天来一路厮杀，定已捉襟见肘。于是便拘了陆大安一同，尽量将散落各处的箭支收回后，才急赶向前，如此行几时便见几具尸首、收十数枝可用羽箭，到得天黑，竟寻见尸首四十余，收箭三百有奇。

　　陆大安自恃力大，将箭枝全数捆了，负在自己背上。佟仲见战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烈、心悬同袍，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赶路，却又恐陆负重难熬。与陆商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生火暂歇，倒被陆一阵抢白，大步流星将他抛在后头。

　　擎着火把又行了半宿，虽是月明星稀，却再也未寻见半点暗记，尸首羽箭也未曾再遇一处，只有雪地上脚印丛杂，似是大队人马、皆奔一向。

　　沿迹再行未远，风中飘来一阵很浓的血腥气。二人辨明风向，往上风口疾奔，不多时，在一个谷口寻见了片惨烈修罗场。

　　二人首先踏足之处，只是血迹四溅，在皑皑白雪上打出点点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再往内中去，一具具尸首纵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错、倒毙雪中，织成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的一张大网，遮去了泰半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

　　网眼中本应晶亮的雪白却成了一汪汪深红，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诡异的暗光。几乎每具尸首上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着一到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或赤翎或白翎的羽箭，乍一望去，一片白红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的芦苇也似。

　　芦苇丛及深红大网延至谷口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横放的巨木前便告段落，偶有几具尸首卧在巨木之上，身上却不见红白羽翎。

　　整个场中血气盈天，似刚退温热，让人为之作呕。陆大安茫然四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膛剧烈起伏，小种相公陨落情景重现脑海，一时愕然难行。佟仲却一边挪动步子一边颤抖着喃喃：“白羽尽，赤翎出，出则必授，授则必收。这…这遍地赤翎未收…”

　　话未讲完，他便“哎呀”一声，一个纵身落到巨木后不见踪影。陆大安被佟仲的喊声惊得醒过神来，抬眼见佟仲的身影被巨木遮蔽，于是也跃至巨木前翻身而过。巨木后亦是尸首处处，却难见红白羽翎，死者皆是刀剑所伤，故血腥气更甚。

　　佟仲一手蹲踞当中，抓着一只被砍断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壮臂膀、怀中搂着一具尸体，正在摇头垂泪。陆大安心中亦悲、蹙眉向前，这才发现断臂上系着两截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丝绦，与佟仲臂上的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