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谁都没能料到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来这般结局的人生，还是就地毁灭好了。山姥切的刀身被月光照得锃亮，煞白的刀光分外刺眼。比起切腹自尽，刎颈的痛苦不过一瞬，我不由得合上了双目，只是闭眼前仍盯着的刀刃上霎时间沾染了细小洁净之物。天空中正落下的是雪花，还有一个写法便是“雪华”

　　再度俯首眺望，降雪洋洋洒洒地纷落下来，细密的雪花一直下坠，最后在着火的废墟里雾释冰融。我明白我最为在意之物就是在那片废墟中为他人所践踏了。所以我还不能如此狼狈地死去，轻易逃避责任不过是弱者行径。

　　我将仍闪着银光的山姥切重新置入刀鞘中，这把宝刀不该沾上我的血，我要用它斩尽仇敌，我要用逆贼的鲜血为雪华祭奠。我，是为北条家复仇的武士。

　　＊＊＊“您且看，这孩子的眉眼，与政冈年轻时颇为肖似。”汤河原殿身旁盘坐之人。正是远江·骏河大名今川纯信，他着一袭面白里蓝的小直衣，佩立乌帽子，犹似物语画册中的公卿殿上人。虽着实雍容雅致，亦不免教人忽觉恍若隔世。

　　“这倒确使我忆起政冈大人初至骏府之时，如今想来竟已过去二十余年。”今川纯信一边说话，一边抬着墨痕浅淡的麻吕眉，谛视着盘坐在席迭上的我。我清楚他不过瞧我两眼，目光便又落在躺在我膝前的那把太刀上。较之我的面容，还是名刀山姥切更能证明我的身份。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将迟暮，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且安排他先下去歇息吧？”此处乃是骏府城的本丸御殿，我正襟危坐，目不能斜视。直至座前的汤河原殿启开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今川纯信亦随之展眉解颐，终于唤来近臣携我去往住处。

　　“孩子，快过来。”倒是那汤河原殿不肯教我先走，她唤我近身，仔细端详我的脸，莞尔的模样颇为亲和，尽管事前歇息过一段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但我曾在那样的雪夜中策马狂奔，时至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身上多处仍挂有冻伤痕迹。这狼狈体貌定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无遗。

　　“乃父昔年执意将你送去乡下，当时我曾连发多封信件极力反对，没承想他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的决定反救你一命。

　　若他没将你送到足柄，我们姑侄俩定然已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两隔。”未几，这贵妇人便泫然泣下。此情此景亦使我伤怀，但我知道现在的自己仅能隐忍不言。

　　“主公，这孩子尚未元服，之后便这骏府替他安置一应事由可好？”“这事好说。只是这孩子的身份…”待我被近侍领着退出广间，今川夫妇依然交谈不止。不知今川纯信会如何安置我，我与她的正室的确有着亲缘关系，然多年未见难免隔膜倍增。

　　如今我的家族已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2.jpg">人所灭，于纯信而言，是彻底失了一位强力盟友。纵然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后对我好生相待，不吝招我入其府阁，单凭我一人之力，委实无以填补他缺失的臂膀。一切还有待今川氏定夺，眼下我唯能暂且宿于骏府。

　　至黄昏，侍者送来肴笥瓜果，我正倚窗而坐，兴味索然。我推开窗，俄尔极目远眺，见那西沉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洒下余晖，光华似佛像金身般灿烂。城下町一望无边，来往町人忙于张挂沿街灯火，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暖帘随风披拂。

　　我身远离地面，仿若身处碧瓦朱檐的空中楼阁。这番形容无甚夸大之处。骏府城确为豪城，被世人称作东海霸主的今川氏也比其他大名更有经营领地的本事，然而这里终究不是我的故土，我的故乡已无处可觅。

　　前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我宿在相模的丸山城，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又在骏府昌亭旅食，这两地城主待承周至，多少使我惶惶不安的内心得到片刻照拂，只是，我已然成了丧失主君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人，且是个舍弃众人独自出逃的鼠辈。

　　“鹤若殿下，夫人怕您畏寒，特教我送来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棉被，已放在您的居室门外。”作为我姑母的汤河原殿大约真心疼惜我。

　　尽管她审谛过我的面孔，却依旧相信我的一面之词。鹤若，我现在的名字是鹤若。小田原城陷落那晚，我乘马躲进山中暂避，待心绪渐稳，复连夜赶到丸山城，我本应第一时间就求助邻国骏河，但当时我还无法断定…今川氏究竟是否参与剿灭北条。

　　北条家的覆灭过于突然，又实在迅速。冰冻三尺非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之寒，仅凭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2.jpg">之力，决计无法使百年基业在顷刻间毁于一旦，在这个背主求荣的武士身后，必定还有一个强势的真凶。

　　而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唯一能全权信任的对象，仅剩身在丸山城的成田氏贺大人。知命之年的成田氏贺曾带兵直闯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ue.jpg">，救出家主，至此一度成为家中第一功臣。可他却无心领受封赏。

　　在立下汗马功劳的短短几月后便告老还乡，隐居在长子氏光的丸山城。“公主，您竟能平安无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身泥泞的我拼命逃入丸山，成田父子也对身为主君之妹的我施以殷切款待，但在相模国已然易主之际，这座孤立在两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界处的城砦并非安全之地。

　　见我随身携有家传宝刀山姥切，氏贺大人十分讶异。我父亲生前没把刀传给任何人，而是藏于城中隐秘之处。

　　若非小田原城罹难，这柄宝刀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但我却要用这象征着家族荣光的太刀诛贼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2.jpg">，我要以血洗血，让挡在复仇路上的梗阻身首异处。这第一个阻碍者便是我自己…相模国从前的公主北条照。

　　我决意肃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2.jpg">臣复兴家族，遂请求氏贺大人襄助，而他所应效忠的，不该是继续作为亡国公主苟活的我，在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世之中，女子的身份实在不便，生于武门教条的公主。

　　不过是华美宫殿里的一个摆件。我向氏贺大人坦明鹤若之死的真相，其后，他随即建议我取而代之。“这是天意，天命难违。既然公主最终持得北条家传宝刀，您自然有资格成为北条家的后继者。”

　　他认可了我，曾经那个认为女子不该习武的氏贺大人，竟将重振北条的希望押在我的身上。往后，二十一岁的我就要扮作十六岁的少年，还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牢固的靠山。甲斐的淀川氏在我兄嫂罹难后，无疑失去援助我的义务。

　　武藏上杉与北条家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还互为敌手，自然无从仰赖，而那系出同门的伊豆北条分家…却是这次焚毁小田原城的始作俑者。长久在面上忠于兄长的北条政庆背叛了我们，他藏得太深，乃至自己辖领的山中城时。

　　他都能耐着野心按兵不动，故而谁都没能料到，他会忍到五年后才翻脸。我唯一能倚靠的武门只剩下骏河国的今川氏。

　　纯信大人是光明磊落之人，若他真想将北条家的领地收入囊中，大可借用之前北条家不出兵协助他攻打三河的理由向我们发难，自然不必采用会遭世人评议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毒手段。

　　无论如何，纯信大人的正室也是吾父之亲姐，汤河原殿乃是我的亲姑母。这对夫妇年少便相识，纯信决计不会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的母家不仁不义。

　　我与成田父子商量好对策，终决心弃城投奔今川家，可眼下仍有一难亟待解决。我仰躺在软和的被褥上，双目正对空无一物的天井板。

　　虽是寄人篱下，骏河的黑夜却并不难熬，铜制火钵烧得正旺，整个居室受暖气包裹。我瞒天过海，让今川家所有人都相信，我就是北条政冈的小儿子鹤若，而真正的鹤若早已被我斩首。